次日，王渔头端坐在一条大舶上，引领着两百余条渔船，气势汹汹地扑向书院洲港岸，见船刀砍斧劈，见人棍棒见血，靠岸网箱里的鱼抢得一条不剩……

    人性本善，当没有生存空间时，所作所为，比土匪还土匪。

    书院洲渔夫毫无准备，遭此一击，人少寡不敌众，一个个抱头鼠窜，只怪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一哄而散。早有人报之孙渔头，气得他跳脚骂娘，一边组织反击，一边派人向黄二爷求援。

    黄二爷听后也气得牙痒痒，一边吩咐老二黄子豹集合村勇准备应战，一边叫住老三黄子熊去衙门要老大黄捕头拿人，正忙着，却被尊朱先生劝住：“暂时别惊动官府，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大概是天注定，尊朱先生无意之举，似乎让黄捕头躲过一劫。

    没报案，不等于消息不会传进潺陵镇。此时黄捕头还蒙在鼓里，如果此事让黄捕头提前知晓，何去何从？结局或许重写，但稍后自有分晓。

    待黄二爷与尊朱先生带着子龙村村勇赶到书院洲港口时，出乎意料的是，入侵者早已撤回月亮潭。

    月亮潭长不过一里，最宽处不过半里，两头稍窄，形如半月而得名。月亮潭横在七里洲与书院洲之间，本为无主之洲，因离七里洲近一些，历史形成被七里洲占用，书院洲历来强势，不知何时强夺过来，并视为己有，哪怕“和平时代”，也不许七里洲渔船靠潭。

    为月亮潭归属之事，两洲积冤太深，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终于拉开序幕……

    今天，七里洲渔夫不但登上潭，还在潭上扯起了一面“七里洲练兵岛”大旗，气得书院洲渔夫们骂娘的骂娘，操奶奶的操奶奶。

    远远看见二军隔水对峙，一方说，有本事你来夺，上潭我就灭了你，一方说，是好汉不要逃，来来来，大战三百回合，迟早灭你七里洲。双方对骂，各不示弱。

    孙渔头见准女婿带着大队人马来增援，又见黄二爷与尊朱先生亲临压阵，大喜过望，底气倍增。渔夫们也强势起来，正要上船冲过去，却被尊朱先生叫停，转身对孙渔头说道：“兵不在多，要猛！将不在勇，用智！帅不在刚，谋心！”

    孙渔头似懂非懂，木讷地呆望着尊朱先生，半晌，布满痴迷的目光转向黄二爷。

    黄二爷与尊朱先生会意一笑，说道：“老弟，简单点说吧，这架势，攻者败，守者胜，谁逞勇谁输。”

    孙渔头这回听明白了，欣然点头称是。调度之间，只见河面远处出现点点小帆（船），足足百余来只，顺风顺水急驶而来……

    领航头舶是只大风篷，船桅高挂指挥旗，一铁塔般的身躯端坐船头，右手紧握关公大刀，左手不停地捋动着浓密的短须，冷目四射，傲视敌阵。来者非他人，正是五里洲渔霸郭渔头。

    郭渔头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有钱有势，这也不算什么，更值得他骄傲的是大大小小五个儿子，号称五虎，生得龙眉虎眼，身如铁塔，且武艺不凡，不怒而威，让人见而生畏。

    小来儿子仗老子的势，长大后，老子又仗儿子的威，正因有这一坚强后盾在后支撑，至使他越来越骄横，一向目中无人。

    儿子还在少年时，一次，他去一财主家做客，酒桌摆在果园，果园地面不平，无法稳定八仙桌，财主为显示自己的财富，令家人搬来一箱元宝，用元宝塞其桌腿，方稳定酒桌，众酒客一时瞠目结舌……

    第二天，郭渔头回席，宴席同样设在自家果园，令四个儿子蹲在桌底，一人抱一只桌腿，哪里风大，就往哪里挪动，哪里当阳，即时转移于树阴，大儿子抱着足足百余斤酒坛，四游斟酒，众酒客大惊，拜伏在地……

    郭渔头哈哈大笑，目光转向财主，霸气十足地说道：“有钱，自然有世界，有人，是不是世界更大？”

    财主弄了个满面通红，连连作揖。“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此事在当地一带流传盛广，成为家喻户晓的畅谈。这，就是郭渔头的性格：谁想压他一头，没门儿。

    此时，素称五虎的儿子们乘坐另一大舶，雄纠纠威立于船头，船桅上高高飘起“五虎”图案洲旗，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在前开道。老子了得，儿子更不弱，手持钢刀，弓箭斜背，汹汹逼近书院洲滩头……

    本来，两岸骂阵半斤对八两，各不相让，但当七里洲远远看见书院洲添兵增将，叫声小了起来，气势瞬间弱了一层，然，当转眼瞥见郭渔头领着五里洲渔夫们按约杀来，一时士气大振，反而又多了二层势，喊叫声又高了起来，骂阵声一浪盖过一浪……

    见援兵杀来，镇八方大喜，将手中令旗一挥，一时间，战鼓响起，火炮震天，一是欢迎，二是助威。

    郭渔头多勇少谋，做事凭借一股勇气，此时见月亮潭欢呼声摇山动地，自然得意万分，一时间，热血直冲脑门，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一心要逞强，不与七里洲合兵，大喝一声：“爷来也！”带领船队直接杀往书院洲。

    如果说尊朱先生前一刻有七分胜算打胜这一局，此时见五里洲孤军冒进，心中窃喜，又多了一分取胜把握。怎么打？心中早有部署。

    于是，叫近众头目告知打法，众头目一致赞同，分头行事。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五虎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眼见靠近岸边，一边发箭，一边高喝：“射他狗日的！”

    瞬间，将书院洲洲旗射落在地。一阵喝彩后，其它渔船也跟着发箭……

    密集的疾箭如飞蝗般迎面扑来，挤在书院洲滩头应战的洲勇见敌来得凶，大叫“不好”，慌慌丢下兵器，叫爹喊娘，急急回撤。战场很快呈月牙形冲出一片开阔地。

    五虎威风凛凛，挥刀抢上滩头，领着一群彪悍渔夫，一边呐喊，一边奋不顾身的向前猛攻。

    看看五里洲夺得滩头阵地，扎在月亮潭七里洲渔夫欣喜若狂，抢着上船要攻杀过去，却被镇八方止住。

    镇八方眼尖，远远看见尊朱先生在对岸洲勇中穿梭，认出正是神仙妹妹的“保护圣”，心存戒意，又见书院洲洲勇进退有序，更是疑惑。

    不由寻思道：洲与洲之事，与他何干？既然搅进来，想必与黄氏关系甚密。黄氏帮书院洲，是亲帮亲，在他意料之中，但跳出此人搅局，他不得不多个心眼儿。

    想罢，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如主动进攻，不如坐山观虎斗：五里洲若赢了，我等可趁胜参与追击，若败，损的是五里洲，这就更是加深了五里洲与书院洲的仇恨，反过来说，七里洲与五里洲的联盟就会更为稳定。

    要是五里洲责怪七里洲没跟进冲锋，对不起，是你未按约合兵共同出击，是你打破了事先部署，败在自身逞强。当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帽子就可随时戴在郭渔头的头上。好一个奸滑之徒！

    镇八方决定隔岸观火。

    战场瞬息万变，这正中尊朱生先所期盼的战斗走向。当五虎顾头不顾尾冲上岸纵深追敌时，只听一声炮响，正中郭渔头船桅，“哗”一声，船桅倒塌，指挥旗随之飘落水中。

    与此同时，两侧早已涌出大队人马，将滩头敌军切成二段。一部分人封住五虎退路，一部分人杀向摊头。幸喜尊朱先生事先有交待，伤物不伤人，伤人不取命，达到威摄作用，赶敌下水就止，因此逼得不太紧，才少有伤人。

    先表滩头战事：有人要问，十九世纪末，民间可有大炮？不然，此“大炮”不是铁制，而是木制。我太三舅黄子熊从小虽不喜读书，而自从拜尊朱先生为师后，耳闻目染，渐渐也喜欢上书本，对热兵器书藉尤为兴趣，并沉于研究。

    他把坚硬的松树锯成二半，两边打槽，然后钉上铁皮再合缝，在周围打上铁箍，后座装引线，内膛塞火药，再灌进铁丸铁片，反复试验，虽装药装弹麻烦，也费时，对远距离之物望尘莫及，但对近距离的人与物，杀伤力可是响当当。

    一旁看热闹的神仙妹妹，给这土炮取了个名字，管它叫“娃娃炮”。这样的娃娃炮，做了三樽，今天全带上了。

    娃娃炮第一次应用实战还真管事，听得炮响，乌合之众先是一惊，接着看见主船桅杆折断，指挥旗落水，还未回过神，反杀过来的敌军早已夺回滩头，前排火铳队一字排开，中间推出三樽娃娃炮，一声呐喊，一起向天齐鸣……

    愚民们哪见过这阵仗，一人叫“不好”，十人往回跑，急急败退，乱作一团跌入水中。所幸渔夫生在水上，长在水中，水下更是他们的天下，各找各的船，慌慌潜水推着船往后撤，跟上来的船一时来不及“刹车”，船船相撞，搅作一团……好在船上船下参战者都是老舵手，没大乱，急急回驶，加上船小灵活，逃跑还算迅速……

    胜者并未趁胜追击，只是高举武器站在岸边哈哈大笑。是嘲笑还是示威，只有黄二爷与尊朱先生才明白，因为这是他俩事先定好的调儿。

    稍许，五里洲的人已逃于月亮潭岸边扎住，虽有几个带伤，总算全身而退。他们中间也有半明白又不明白的人想不明白：火铳大炮为何向天轰？为何不趁乱追杀？是怕我们呢，还是不想仇结大？

    这下苦了郭渔头，五个儿子还困在书院洲，要是芦苇还未伐倒，他一点不担心，凭儿子们陆地功夫水中本领，千军万马怎奈何？现已入冬，芦苇伐倒了，满洲一片空旷，失去掩体，万一被围往哪儿藏身？

    他不敢往下想，心如火燎，急急找到王渔头要拼命，怪他不发兵接迎。王渔头此时也蒙了，让他推搡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射向镇八方。

    镇八方一边安慰郭渔头，一边埋怨：“昨晚约定先于月亮潭合军，共同出击，唉，哪知你崽太逞强……”扭转话头又说道：“郭爷也不必担忧，五虎何等人物？凭他们兄弟本事，书院洲谁人可挡？谁又能困住那五条大虫……”

    郭渔头哪里肯听，又要找镇八方拼命。镇八方清楚，现在郭渔头失去了理智，心急就易怒，易怒就会不计后果奋不顾身，这股力量将势不可挡，这正是镇八方所需要的“势”。

    光有势不行，还得用智。

    好一个恶人镇八方，人虽恶，但也非泛泛之辈，心中早有安排。叫过曾五，耳语几句，曾五得令急急去办。

    安排好一切，然后转身对郭渔头说道：“郭爷放心，愚弟担保贤侄安然无恙……说不定五虎来个中心开花，一战得名。既然我们要发动攻击，就得猛点，越猛越好，减少贤侄压力……”

    随即传下号令：全体出击！三百多条渔船一字排开，再次杀往书院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