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歌

第41章 【文攻武卫】(上)

    兄弟二人找到师傅时,尊朱先生正在与黄二爷在黄家大院对酌。两个老伙计都很忙,容不得半点懈怠。白天,黄二爷要督促村勇操练,讲些实战经验,晚间还得安排村勇巡逻,非常时期小心能驶万年船,“大本营”绝不能出丁点偏差,偷闲还得与尊朱先生研究研究,分析分析敌我双方走势,就是在酒桌上,也少不了啰啰嗦嗦制定落实每一项细节。

    见兄弟二人大白天急急找到家,二老感觉有事,几乎异口同声问道:“又有何事?”

    黄捕头见金胆银胆兄弟俩在一边吃饭,看他们一眼说道:“大哥二哥,到灶房去吃吧,有公干。”

    黄子龙是家里的长子,又是公干人,除父亲与先生外,家里上上下下都有点怕他,包括族兄在内。平素都养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提起公干,谁都会自觉回避。金胆银胆退身后,二娘也跟着退出,她明白自己的家庭地位,没叫她回避,是给长辈面子,她不能自讨没趣。其实这二娘也不单纯,这是后话。

    二老放下杯筷,盯着他们兄弟俩认真地问道:“何事,没外人,说来听听。”

    子豹背着师傅收了二虎送来的银票,怕师傅生气,骂他,只好把大哥推在前面,叫他说。子龙白了一眼二弟,这才压低声音一五一十转述了事情原委。末了亮出银票:“师傅,依徒儿看,这不能怪二虎,也不能怪二弟,只怪那恶人错看了师傅人格,以为大都像他一样货色见钱眼开……”

    两个老人认真听完,沉思半晌,突然会意一笑。尊朱先生拿过银票瞟了一眼,大喜道:“这恶人,够大方的嘛。子豹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啊!”

    “师傅,别生气,徒儿知道这是侮辱师傅人格。”子豹脸涨得通红,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低头说道:“我这就送回去。”

    “谁说师傅不要,师傅说了吗?他还有不有,少了不要!”

    子豹吓坏了,跪拜在地,请师傅原谅他无知做错事。

    尊朱先生连忙扶起,笑道:“你这傻小子,师傅何时怪罪你了?雪中送炭,表彰还来不及呢。师傅问你,恶人为何送师傅钱?”

    “光头上的蚤,不明摆着,他是怕师傅呗!”

    师傅搖摇头:“他不怕师傅。”

    “收买师傅少管闲事……”

    师傅还是摇头:“他知道师傅收买不了。”

    “那……那……”子豹再也答不上来。

    师傅又把目光转向子龙。

    黄二爷忍不住,插嘴说道:“那恶人,机关算尽,正好将计就计啰。”

    子龙突然大悟,冲口而出:“他是在用钱买时间,稳住师傅等剿兵呢。”转眼对子豹说道:“二弟,你还不知就里,猜不着的。”

    三人哈哈大笑,只有子豹云里雾里捂在鼓里。澧州要剿潺陵,系军事机密,只有核心人知晓,如泄露,固然会引起民众恐慌,因此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包括子豹也排除在圈外。

    尊朱先生将银票递给子龙说道:“不要白不要,正愁没钱摆平护镇团,拿着,只管用,足足有余。”

    四人商量一阵,各自去忙。出门时,子豹还是没搞明白,悄悄问及父亲。父亲狠狠地盯儿子一眼,恨恨地教训道:“拿恶人的钱,坏恶人的事,这叫将计就计,还不明白吗?”

    黄子豹还是没弄清楚,因为有很多内幕他还不知道,无法分析。父亲发了脾气,他只好强装明白,连连点头称是,好笑不好笑?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县衙刚点完卯,就有衙役来报,说澧州金巡检公干求见。康知县听后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寻思道:此人一年一度难来一次,公事公办,无非是走走过场,喝餐酒,索几个银子,最终草草收兵,今年赶早来过一次,非常时期再次现面,想必不是好事。忙问:“就他一人?”

    “还有四个带刀护卫。”衙役诺诺回道。

    康知县又是一惊,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他怎说。传令有请。

    金巡检上堂一揖,算是恭维,也算是官场尊卑性礼节。康知县抬头笑了笑,不冷不热地蹦出六个字:“来了……看坐……上茶……”

    按朝廷官埸礼节,如是高级别,知县应在门外迎接,如是同级别,知县至少要离座迎接,因康知县为正七品,金巡检系不入流的九品,无须离座。但康知县一贯低调,年年金巡检到来,总是离座还礼,但今天康知县感觉到金巡检有点“来者不善”,不得不高调,所以来了个下马威试试水。

    金巡检不由心中一颤,脸色变暗,但很快恢复正常。不慌不忙地落坐,喝茶,突然对四个护卫喝道:“康知县在上,还不快见过施礼!”

    四个护卫牛高马大,一见就不是善茬儿,毫无表情的向康知县施过礼,然后威风凛凛地立在金巡检身后,八目圆瞪,直射知县。

    此时,黄捕头就在堂上,见情况不对,挪步立于康知县身后,双手按住腰刀,怒目逼向金巡检,大有以牙还牙,随时开打之势。

    康知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缓了缓口气问道:“今巡检亲临,想必有大案要案要查,不知让本县如何配合为好,说说吧。”

    金巡检虽比康知县官小,但系赵知州节制,上面到下面来履行公务,就代表知州的意见,某种意义上讲,他不用怕康知县。然而这是人家的地盘,不到火候时,实不想闹得太僵。见气氛不对,只得以目传意,暗示一边说话。

    康知县会意,挥了挥手,众衙役退堂,自己起座向后堂走去。金巡检跟着进了后堂密室,四个护卫跟随着金巡检,正要跨进屋,却被黄捕头拦住。

    “大人有密事相商,我等回避为好。”

    四个护卫遭阻,进不是,退不是,面呈怒意。此刻,从里间传出金巡检声音:“在外侯着,不得无理。”

    护卫本系赵知州贴身保镖,今办大事,特借给金巡检一用,一为显摆示威,二为关键时刻代知州拿人。保镖平素仗赵知州之势,对下骄横贯了,哪受此气,然巡检说了话,只得忍住,安静下来。

    康知县与金巡检落座后,俩人客套几句,很快进入正题。公干一阵,话不投机。既事不顺,金巡检也不再绕圈子,从怀中掏出公文,阴阴一笑,信手递过。

    康知县展开公文,认真看着,时而冷笑,时而皱紧眉头。读毕,将公文推一边,盯着金巡检说道:“其实,本县早有公文上呈,赵知州怎地就不信呢?”顿了顿,问道:“巡检怎么想?”

    “下官属令于赵大人,只管上传下达,哪敢妄议朝政,左右为难啊。”金巡检话说得低调,中听,但骨子里早已流露出一股刹气。心想,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是怕你,然我代表赵知州而来,就没有必要怕你了。

    康知县没接话,又是冷冷一笑,起身说道:“随我来。”

    一行人跟着康知县来到后院,走到一亭棚前停下,掀开油布,里面露出三樽黑漆漆的土炮,笑咪咪说道:“你们的赵大人呀,也太小家子气了,洋枪洋炮有的是,还觊觎我三樽土炮。他要,拿去就是。”

    金巡检大惊,这哪是大炮呀,分明是三个木疙瘩,这东西能用吗?金巡检也算是聪明人,眼睛眨几眨,计上心来,回道:“这炮好,一定威力很大吧,暴民之物,造反凶器,大人雷厉风行,抄收好,抄收好,免得再闹出什么幺娥子,拿它去轰教堂。”

    康知县没理会金巡检的反应,拉着他走近一步,抚摸着炮身上的雕刻字样回道:“潺陵穷,哪有钱买洋枪洋炮,找个木匠,找个铁匠,管他几顿饭,几弄几弄就弄出来了,吓吓土匪,吓吓刁民,响当当,哪能上战场。不过,还得感谢它立了一功,这次双边渔民为争地界打得一团糟,这家伙一响,全给吓跑了……”

    金巡检咪着眼睛,顺着康知县的手指看去,就有一行漆黑漆黑的雕刻字样映入眼帘--《潺陵县衙监制》,顿时蔫了,一瓢冷水迎面泼来,从头凉到脚。本为“大炮案”而来,炮源抓不到依据,哪来炮火威逼教堂之说,没有威逼教堂,哪能着实暴民造反?

    出发前,他在赵知州面前曾夸下海口,保证马到成功。绝没想到,这个康知县,如此难缠,没几回合,竟一败涂地。一介书生,一举一动,一言一词,简直无懈可击。此刻,他似乎才真正感到,与康知县玩心机似乎不在一个层面上,相比之下,哪是对手?

    金巡检不觉心中焦躁,但有不甘,再次眨巴一下本来不大的眼晴,又生一计,打起了悲情牌:“下官也是赵大人赏口饭吃,揣人碗,服人管,赵大人指东,岂敢向西。事情办好了,饭管饱,事情搞砸了,只能喝粥。还烦请大人告知我,那天运炮去书院洲时,有人看见,将炮口对准教堂,又有人听见,说是这一炮下去能不能轰垮吊鬼楼……有这事吧?”

    “无稽之谈!”康知县生硬地驳了一句,顿了顿,转向黄捕头,递个眼色,以一种负责的口气问道:“那天是你押运这土炮,可有此事?”

    黄捕头会意,这事他得揽下,子熊为白衣草民,如搅在此事之中,说不清。然,他是官府中人,系职责范位,必须顶缸。于是,装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拱手回道:“大人,就是借卑职一百个胆,也不敢惹洋人啊!何况史迈斯先生还对潺陵有恩,前些年不是他出面拯灾,还不知饿死多少百姓呢……”突然转向金巡检,一手按住腰刀,板着脸愤愤喝道:“何人害我于不义,能否面质?如有半点差错,先吃本捕头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