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稚气的眉毛微微皱起。

    他脱下身上的囚服，顺势把她嘴角拉丝口水给擦了去。

    然后他又脱下里面一件稍微干净点的粗布单衣，给小女娃裹上。

    沙哑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

    “我姓韩，叫韩无执。”

    “唔~”

    我叫云锦，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你。

    云锦一发声，口水又流了出来。

    最近压槽有点痒，爱流口水，估计是要长第一颗牙了。

    乌鸦在远处扑扇着翅膀，嘎嘎乱叫，乱笑？

    云百岁也在旁边高兴得手舞足蹈。

    山谷里的花花草草似乎都在为两个孩子的相逢而高兴。

    就连迎面吹来的风，也比往日柔和温暖。

    有人陪，真好。

    活着，真好。

    夕阳西坠。

    霞彩洒满整片山谷。

    云锦带着韩无执爬进一个陡峭隐蔽的山洞。

    洞口向阳背风，温暖干燥。

    这段时间她都是在这里面睡的。

    云百岁指挥蚁群忙忙碌碌给小主人和她的朋友搬运食物。

    春季来临，蚁群找来的食物比往日丰富了些。

    除了鲜果和蜂蜜，还有不知名的嫩芽。

    尖尖的嫩芽，还没来得及从地底冒头，就被蚁群给刨了回来。

    云锦拿了一根递给韩无执：“哧~”吃。

    韩无执皱眉：“……”

    被埋在地底时，他的身体曾被尖尖的竹笋一点一点刺穿。

    钻心之痛反复折磨。

    他讨厌并害怕一切尖尖的东西。

    云锦看出他的不喜欢，默默放下尖细的嫩芽，另外拿起一颗被油脂包裹着的蜜丸递给他。

    他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起来。

    饭后。

    云锦把云百岁叫到跟前。

    一番沟通。

    云百岁抖动两根细长触角，很快便明白了主人的意图。

    不一会儿，黑压压的蚂蚁从暗处爬了出来。

    韩无执并不讨厌蚂蚁。

    在地底的许多许多年，他就经常看蚂蚁爬来爬去，以此打发漫长而无聊的黑暗时光。

    但这么多蚂蚁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有点好奇。

    就见这些蚂蚁在空地上一阵忙乱，似乎是列出了个‘一’字，不满意，又在云百岁的指挥下重新列队。

    好一番忙碌。

    终于，蚁群在空地上摆出了两个字：云锦。

    云锦？

    韩无执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小女娃：“你？”

    小女娃连连点头，指指地上的字，又指指自己，对呀对呀，是我，我叫云锦。

    “你叫云锦？”

    “嗯。”

    云锦不想流口水，闭着嘴巴费力的发出这样一个音节。

    韩无执沉寂的眼神慢慢亮了起来。

    “云锦妹妹，你能操控蚂蚁？你还能写字？”

    “嗯。”

    她虽然很小，但她会的很多。

    韩无执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又问了句：“你怎么会在崖底？”

    云锦看向云百岁。

    云百岁触角一阵乱抖。

    地上的黑蚂蚁们有了一些经验，这次没用多久，便调整队形，列出一句新的话：被人扔下来的。

    “啊？”韩无执稚气的小脸上顿时露出震惊愤怒的神色。

    云锦妹妹这么小，这么可爱，哪个心狠手辣的畜生把她扔下悬崖？

    可惜如今他已不是太子嫡子。

    不然的话，他非得把那恶人抓起来，受这世上最痛苦的酷刑不可。

    韩无执眼底的阴戾之色让云锦心里有点慌。

    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在韩无执的嘴角轻轻戳了两下。

    不要生气。

    要笑。

    等我长大了，会报仇的。

    但长大需要时间，我们慢慢来。

    云锦安慰了韩无执，又指了指他胸前那个大大的‘囚’字，乌黑水润的眼瞳里写满了疑问。

    韩无执抿了抿唇，有些艰难的开口。

    “我是韩太傅的儿子，我叫韩无执。”

    “太傅被判了九族流放，我也就成了流放犯。”

    “我们的流放队伍进入房县不久，就遇到了袭击，我跟韩太傅走散，不小心摔下了悬崖……”

    说起九族流放，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既是韩太傅的儿子，为何不叫爹爹或父亲，而称太傅或韩太傅？

    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吧？

    云锦看破不说破，拉着韩无执，就这么聊了一宿。

    两人都没有睡意。

    韩无执在地底睡了太久太久，活过来，便永远都不想再睡了。

    云锦则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好不容易逮着个大活人，自然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天快亮了。

    黑色蚁群都快累趴下了。

    云百岁依旧精神抖擞。

    受灵露滋养，它开启灵智，早已不同于普通蚂蚁。

    夜色散尽。

    太阳出来了。

    夜啼的乌鸦不知去了哪里。

    韩无执抱着小云锦从山洞出来，听到外面有人在喊。

    “执儿，执儿你在哪？”

    “韩无执，快出来，该上路了！”

    静谧的山谷因这些人的呼喊而热闹起来。

    有穿着囚服的韩家人。

    也有持刀的解差。

    他们都在找一个叫韩无执的小流放犯。

    韩远道三十多岁，穿着囚服的他头发花白，沧桑憔悴，看着像是四五十的老人。

    “执儿，执儿你听见为父的声音了吗？求求你不要出事，你快出来呀，为父不能没有你啊。”

    “唔~”

    云锦小手轻戳韩无执稚气的脸蛋，那是你爹吗？他看上去很着急，你快应他呀。

    韩无执嘴唇动了动：“……”

    云锦举起胳膊胡乱挥舞，奶声奶气的发声：“唔呀~”

    “在那里。”

    有眼尖的解差看到了他们。

    韩远道手脚并用爬上他们所在的小土坡。

    “执儿，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老泪纵横，一转眼，看到了被韩无执抱在怀里的小女娃。

    小小的奶团子，最多也就四五个月的样子。

    却是真正的粉雕玉琢，灵秀剔透。

    韩远道心底一酸，瞬间想到几天前刚刚死去的小女儿。

    稚子无辜。

    他可怜的小女儿还不到半岁，就这样死在了流放途中，死在了他眼前。

    “囡囡~”

    韩远道悲痛难忍，刚刚止住的老泪又汹涌而出。

    他颤巍巍伸手，想要触碰粉嫩嫩的小女娃。

    韩无执抱着小云锦侧身躲了躲。

    “她叫云锦，我要带着她。”

    “这……”

    这恐怕有点难。

    韩远道的思女之心很快回到了残酷的现实。

    他早已不是太子太傅。

    他犯了谋逆大罪。

    九族连坐。

    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韩氏，姬氏，孔氏。

    全都成了罪奴。

    十三岁以上，无论男女，不分嫡庶，全都陪着太子殿下被斩首了。

    十三岁以下，随他流放距京几千里的蛮荒之地。

    出发那日，韩远道还不得不领着三十三名孩子，对着皇城恭敬下跪。

    “谢主隆恩！”

    可笑。

    可悲。

    亦可叹啊！

    他带着这三十三名孩子仓皇上路。

    稚嫩的孩子，都是父母千娇万宠长大至今，哪经得住这流放之苦。

    出发一个多月，已经死得只剩下十一个孩子了。

    皇上这是要斩草除根。

    韩远道只能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韩无执’的身上。

    ‘韩无执’是太子殿下遗留的唯一火种。

    他要尽全力护着他。

    只盼着有朝一日，这火种能成为燎原之势席卷整座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