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别将我挽留

荆州,别将我挽留!(三十五)

    一般来说,男孩子的宿舍,留给人们的印象除了脏就是乱,爱画画爱运动的男孩子的宿舍更不用说了。胡乱堆放的画静物需要的道具,满地丢弃的擦笔纸是美术男孩宿舍里最常见的;爱好运动的男孩子的宿舍,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张着嘴巴的运动鞋一起散发出来的气味,更是可以把人熏昏。

    但是,西宁的房间不同,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挂在墙上或大或小的油画、自制的壁灯吊灯和大小不同的布艺沙发,散发出一股浓厚的艺术和小资气息。

    关上门,还没等西宁放下手里的纸袋,桑泓双手就搂住他的脖子,跳起来,双腿盘在他的腰间,一下子粘到他的身上。

    “别……等我打开电风扇!”西宁左手紧紧抱着桑泓,走到落地扇边,按下按键。

    “我不管,我只想打开你……”桑泓喘息着,伸出舌头。

    在这把世间最柔软的钥匙面前,任何坚固的心锁,都会被打开。那些从没上锁或者根本没锁的人,更是望风披靡!

    缠绵一阵后,西宁把桑泓放在沙发上,说:

    “突然想起来,有件送给你的东西忘记带来了,我现在去拿。”

    “现在好热好晒啊!明天给我不是一样吗?以后我天天到你工地去陪你,你有什么带到工地给我也行啊。”

    “天天到工地陪我,那好啊!但是,东西还是现在拿最好。”

    “那我们一起去吧。”

    “你还是呆在宿舍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其实,西宁并没有什么要送给桑泓的东西遗忘在什么地方了。他出去,是回到中商百货,他要给桑泓买下那件棉麻的连衣裙。

    认识桑泓这么多年,除了高中头两年看到桑泓穿过裙子,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过。

    桑泓后来不穿裙子,是不是因为她父亲出事后,家庭经济条件不允许呢?毕竟,裙子只能夏天穿,属于季节较短的衣物,T恤、长裤则是全年性衣物。买一件裙子,就花费了买一件可穿四季衣物的钱。

    可是,无论如何,只要是个正常的女性,从童年开始,她心里的那口衣柜里,一直有一件飘逸的连衣裙!

    现在,是自己给她挂上那件连衣裙的时候了。

    半小时后,西宁回到宿舍。看到西宁满头是汗地走进宿舍,桑泓赶紧拧起一个湿毛巾。她没有让西宁接过毛巾,而是亲自给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忙完西宁的事,桑泓向西宁伸出一只手,

    “送我的东西呢?”

    西宁从沙发上拿起刚刚带回来的袋子,掏出连衣裙,在桑泓面前抖开。

    桑泓一下子跳起来,接过连衣裙,站在那面巨大的镜子前,看着连衣裙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穿上试试,绝对好看!”西宁坐在沙发上说。

    “好吧。可别偷看我换衣服啊。”

    “不会,你看,我不是蒙着眼睛吗?”西宁劲量张开十指盖在自己的双眼上,然后夸张地转动着眼珠,从巨大的指缝间看着桑泓,一脸坏坏的笑意。

    老实说,虽然桑泓穿着衣服显得那么瘦,真正脱掉衣服后,从后面看,除了脖子和肩胛骨外,其他部位,也不瘦。青春的身体,有肉的地方,每一处都是那么饱满,把皮肤绷得紧紧的。

    在镜子前脱掉衣服正准备穿上连衣裙的桑泓,慢慢停止了动作。最后她扔掉连衣裙,突然转过身来,泪流满面地冲到沙发前,抱住西宁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问西宁:

    “我好几年没穿长裙子了,我真的想穿裙子。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件裙子的?你为什么……这么细心?你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对我……太……好了……”

    西宁被桑泓的举动吓着了,等听清她的话,他才捧起桑泓的脸说,“桑泓,快别哭了!记住,我对你好是我愿意。我对你好,我高兴、我幸福。只要你接受,我会一直对你好下去!”

    桑泓哭声变小了,但是情绪还是那么激动。

    “王老师,这些年你对我付出得太多了。每当我想到你对我付出的点点滴滴,我就幸福得想哭。你不知道我多爱你。……等我以后嫁给你了,我一定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妻子,让你做个最幸福的丈夫!”

    “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知道你说的你都能做到。我也等着这天早早来到!”

    在这个世界上,让人流泪的,不仅仅是悲伤。所有那些极致的情感,总是让人泪流满面。这些流淌着的眼泪,温暖了人们的面庞,也滋润了他们的岁月!

    看着身边熟睡的西宁,桑泓从床上坐起来,仔细端详着他清秀的面孔。

    这张面孔,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还是六年前。

    初见这张脸孔还是一九九零年。那年九月一日,新学年开学的第一天,作为新生的桑泓第一次踏进六中校园。

    那天天气炎热,南风劲吹。

    在校园那条最长的绿荫道上,桑泓从南向北往教室走,而西宁迎面而来。

    这个身材清瘦、挺拔的年轻男子,相貌清秀俊朗,头发稍长;上身是件本白的短袖T恤,下面是条黑色宽松的裤子。

    翻飞的头发不时遮住他的眼睛,这让男子时常用手撩起头发向后梳理;宽松的衣服在南风里不停抖动。

    他应该是电视剧、电影或者小说中才有的人物。

    路两边是古老高大的梧桐树、它们的枝丫交叠在路的上空,在两人交错的一刻,仰头看着男子的桑泓,在男子头顶哗哗作响叶子的罅隙里,看到了树叶里一块一块的蓝天。

    下午,这个俊秀儒雅的男人走进了自己的教室。

    王西宁走进教室的一刹那,桑泓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一闪,好像是什么东西在眼前爆炸了一样。

    这个爆炸很奇特。它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但是它却炸去了除王西宁这个人以外所有色彩——这个世界,只有这个男人才有色彩,其他一切都变成一片灰色,沦为背景色。

    据后来她同座告诉她,有那么一两分钟,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望着新来的老师,甚至连班长喊“起立”和同学们一起问候老师也忘记了。

    后来,和同学们私下聊天才知道,迷恋王老师的不仅仅是自己,学校好多女生,都迷恋着王老师。

    不论多少人迷恋王老师,最终,获得王老师青睐的,是桑泓。

    一九九三年的八月的一个深夜,在城内环东路的路灯下,桑泓仰起头,呼唤着王老师吻她。王老师迟疑一下后,还是给了桑泓一个深吻。

    几年的等待,终于等来了这个吻。王老师嘴唇接触到她嘴唇那一瞬间,桑泓嘴唇颤抖,脸像火烧一样,呼吸也困难起来,最后几乎窒息……

    想起往事,桑泓情不自禁,伏下身,深深吻着熟睡的西宁。

    晚上从工地回来,开门迎接自己的依旧是紫琼。紫琼给李浩倡盛到碗里的冬瓜老鸭煲汤不烫,喝起来刚刚好。在喝汤的时候,李浩倡告诉她今天见到西宁的女朋友了。

    “西宁和桑泓的关系,知道的人也就我们读书社的几个同学,桑泓上大学的那年,西宁带桑泓和大家见过面;可是那时候,我们俩不在家,也没见过桑泓,今天总算见到了。”

    “是吗?在哪里见到的?漂亮吗?听安歌说,长得漂亮,很有一股艺术家的气质!”紫琼盯着李浩倡问。

    “她到施工工地去看西宁,大家今天还在一块吃了个午饭。温和、柔美!搞美术的人,都有那么一股子味道。也许就是大家所谓的‘艺术家的气质吧’。”

    说到桑泓和西宁,紫琼说到了自己和李浩倡的事。她告诉李浩倡,前几天,在妈妈的追问下,紫琼告诉了自己和他的关系。其实早在六月份妈妈就发现了自己老往李浩倡家跑,问过自己是不是和李浩倡在“谈朋友”。紫琼还告诉了妈妈,自己还准备和他一起开个粤式茶餐厅,门面也找好了。妈妈听后,要求李浩倡抽时间到自己家,和自己父母见一面;然后两家家长见个面,把两人关系确定下来。这样,日后在一起进进出出也名正言顺。

    “还‘名正言顺’,哈哈……”李浩倡听到这个这个词笑了。“不过,你妈妈说得也对,我们的茶餐厅开始装修前,我去见见他们。”

    “好,就这么决定了!”

    看得出来,除了刚刚回家的那几天,这段在金手套娱乐城施工的日子是李浩倡最开心的日子。

    这段时间,李浩倡情绪稳定,睡眠也很好。现在,刚到十一点,和紫琼有一句没一句聊天的李浩倡没有了回话。

    紫琼放下书,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轻轻走到床边一看,李浩倡已经闭着眼睛、蜷曲着身子趴在床上。在呼呼的电风扇声音里,李浩倡呼吸的声音平缓均匀。

    正要带上房门,轻轻退出房间的紫琼,看到外婆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边。外婆将食指靠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外婆走到床边,看了一会熟睡的李浩倡,低下头,在李浩倡的脸颊上留下一个轻柔而长时间的吻!

    暮色四起,华灯初放。又一个黑夜正不易察觉地来临。

    赵南山、李浩倡、王西宁和小王四人站在金手套施工现场的停车场里吸烟、聊天。南山刚刚和大家在办公室说了一下下个月的施工计划。

    赵南山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听了一会后说:

    “你现在告诉他,老板马上到。”

    “怎么啦?”李浩倡问。

    “‘美尔雅’店清理装修垃圾,碰到城管,说要罚款。这早过了城管下班的时间了啊,难道他们上夜班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李浩倡说。

    “你们早点回家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市区的交通,虽然不在高峰期,但路上的车辆,依然拥挤。看到那些钻来钻去加塞的车,南山一边摇头一边咒骂。

    “美尔雅”店门前停着两辆印有“沙市城管”的面包车,一辆自卸车。十来个人站在门前,其中一大半的人穿着城管制服。南山公司的一个员工小谢,正情绪激动地向城管们说着什么。店门前堆着一大堆装修垃圾和几十个编织袋。编织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用说,那也是装修垃圾。

    “哈,王主任,这么晚了,你们还没下班啊?辛苦辛苦!”南山向一个瘦瘦矮矮的老头打招呼。

    这个王主任,是沙市区城管的一个副主任。多年来,南山和他打交道不少。刚开始做装修的那阵子,也被他罚过。大都按罚款上限罚。每次看见他,南山就有抓起他干巴瘦小的身子,像撅一根枯树枝一样,放在大腿上撅断他的冲动。

    后来,南山改变了策略,主动接近他,缓解两人关系。慢慢地,即使南山再遇到什么违规的事,他也能“按实际情况”罚款,不再每次都按罚款上限处罚。当然,南山也没亏待他,有机会会给他一条烟、几瓶酒什么的。有时候,也私下吃个饭。还常常到他办公室坐坐,向他“汇报工作情况”。至少,在外人眼里看来,两人私人关系不错。

    但是,南山知道,即使他们关系到了这一步,他和他的公司,始终是对方的管理对象。管理权始终在对方手里!

    “哦,赵老板你好啊!下班是下班了。今天我们支援荆州区城管联合执法刚刚返回,路过这里,发现你们违规堆放装修垃圾。职责所在,就下来了解一下情况。”老头干瘦、矮小。制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没一点穿制服的威严,反倒显得滑稽。

    “王主任责任心真是没得说。”南山掏出烟先给了那老头一根,然后又和其他城管队员打招呼。这些人南山都认识,每个人都叫得出名字。打招呼的同时,也是一根一根递烟。

    站在小谢边上的三人,是建筑垃圾转运车的车主老黄和他的两个帮手。见南山过来递烟,车主老黄搓着手说:

    “今天这事,弄成这样……”

    “没事没事!”南山一边给他点烟,一边安慰他说。

    “责任性,哈哈!”王主任喷出一口烟雾,说,“那谢谢你对我的评价啊!赵老板,你生意是越做越大了。街对面的‘金手套娱乐’也是你的工地吧。我们也注意了那边,不过那边情况很好,从来没有出现过违规情况。可这边,至少今天做得不怎么样哦。”

    “事实摆在面前,店门前堆放没有装袋的装修垃圾,污染环境;占用街道堆放袋装垃圾。两项违规,罚款!”欧阳岩打断王主任的话说,“王主任,还有什么指示?”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但是,按照《城市建筑垃圾管理规定》,施工单位未及时清运工程施工过程中产生的建筑垃圾,造成环境污染的,由城市人民政府市容环境卫生主管部门责令限期改正,给予警告,处5000元以上5万元以下罚款。明天去城管财务公室交罚款吧。具体罚多少,明天出纳会告诉你。”

    “王主任,错我们肯定是错了。但是,认错后你总得让我说明一下产生现在这种情况的原因吧。这个店,装修已经完工,今天,我们撤场清理垃圾。按规定,装修垃圾都是装袋装运出城,倾倒到指定的地点。这不是到晚上了,我的员工要锁门回家嘛,我们只好先把垃圾堆到店外,再转用。恰巧,被你们看到了!你们哪天不在街面上检查我们工作?这几个月来,什么时候见我们把建筑垃圾堆到了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