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生灵，统分羽陆水鳞四族，四族中细分种族有数万之多。天生有翼、可翔于穹者为羽族，如凤、鸾、鹰、雁；四肢强健、可驰于陆者为陆族，如虎、狼、豺、豹；潜藏深海、生于水中者为水族，如北海陵鱼；兼擅水陆两域及以上者，则为鳞族，如龙、蛇、蚺、蟒。鳞族、水族为蓝血，陆族、羽族为红血。唯鳞族与各族皆可通婚，混血后代亦为蓝血。”

    ——《山海部域录·总纲》

    逆盘山下，玉尘萧杀。

    张眼就是一片白茫茫，周围的枯草都仿佛有了肉味。

    霜儿已经躲在这草洞里两天一夜了，正又困又饿地打着瞌睡，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下来的声音惊醒。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只见一个灰袍黄发、浑身血迹斑斑的……看身形似是个男子。他右手持一把赤铜匕首，左手拎着只肉兔，熟练地剥皮削骨，随手拿根腊梅树枝串了，又掏出火折子生出火，烤起肉来。只是这男子一直背对着自己，也瞧不出是什么种族的。

    没过一会儿，烤肉香气就弥漫开来。霜儿不断地吸着鼻子，实在按耐不住。

    眼前的诱惑太大了，大到令她甘冒风险。

    霜儿心一横，暗想：赌一把！于是蹑手蹑脚地溜出草洞，靠近火堆……

    “谁！”少年猛地回头喝道。

    霜儿吓了一跳，这才瞧见他精瘦的正脸：宽额高鼻，浓眉猫眼，枯黄色的短发在头上杂乱地直竖着。脸上蹭了几道灰印，但皮肤很白。罕见的是，他左目蓝色、右目紫色，一双深邃的异色瞳正凶悍地瞪着自己。

    看他模样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原以为他多大呢，倒是让这宽大的袍子给误导了。可这双眼睛，却布满了与他年龄毫不相称的沧桑。

    “啊，少侠饶命。”霜儿慌忙交臂举过头顶，“我是逃命躲在这儿的。我……我实在是太饿了。”

    少年上下打量了几眼，见她只是个猫族女童，脏脸赤脚，黄发蓬乱，一团红色围巾甚是醒目，血点斑斑的单衣上印着一个硕大的“八”字。瞧着她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样子，应该没有什么威胁，便放下了指着她的匕首。

    霜儿见少年不再戒备，伺机继续搭讪：“咳。我叫霜儿，你叫什么名字呀？你的眼睛真漂亮。漂亮哥哥，你是……豹族吗？还是狼族？”

    少年不作声，撕下一块肉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霜儿馋得直流口水，绕到他面前：“那，你也是猫族的吗？”霜儿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拉长叫了一下，在这空旷安静的崖底显得异常大声。

    “那个……漂亮哥哥，你能给我一块肉吃吗？”

    少年皱了皱眉，撕下一条兔腿丢给霜儿。

    “谢谢！天啊，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肉了。”霜儿大喜过望，接过兔腿便啃了起来，“我在这崖底躲了一天一夜了，什么吃的都没找到。你是在哪儿逮着这肉兔的？”

    “空中。”少年终于吐出了俩字。

    “空中？”霜儿吃惊，“难道……你是追着它掉下来的？”

    少年又不作声。

    “天啊。”霜儿擦了擦嘴，“你就不怕摔死吗？”

    少年不答，囫囵食肉完了，才低声道了句：“想活，就不能怕死。”拢了拢火堆，看了眼霜儿，“这地方让给你。”说罢抬脚便走。

    “喂，喂，你别走啊……天马上就黑了。”霜儿瞧着少年远走的背影，撅起小嘴。

    夜幕来临，逆盘山又骤降风雪，一下子比白日冷了许多。

    少年环抱双臂，裹紧单薄的袍子，身上许多处磕碰的擦伤都冻住了。他沿着山路一步一滑、漫无目的地走着，瞧见前面不远处应是一间废弃的小庙，便想着到那庙中宿上一夜。

    行至，原来是间空置了的图灵庙。

    “图灵”是每个部域的信仰象征，一般就是部域先祖种族或当今的神族种族。

    以钩吾来说，部域图灵是婴羊，历代部域神也须得是血统纯正的婴羊一族。现任部域神勾越擅治商贸，因此还得了个“财神”的绰号，他的居所也被民间称作“财神府”。

    眼下这小庙座台上供奉着的便是钩吾部域的婴羊图灵像，两侧还围着白、青、红、紫、黄“五色天华”莲花石雕。

    少年见状明白：这一带已是慕莲北庄的地盘。

    慕莲庄园是钩吾部域历史悠久的名门正派，以“子”为公氏，现分为北庄、南庄，北庄主子渔和南庄主子淇是一对亲姐妹。勾越神君习惯民众称他“越爷”，反而允准慕莲庄园的鹿族庄主可自称为“神君”，这也是全山海独一桩的荒唐事。

    不过历代庄主倒也乖觉，把“神”字去了，只称作“君”。

    关于这个帮派名字的来历，还有一段举世闻名的爱情故事。

    相传，慕莲庄园以前叫“邯席庄园”，因其势力范围与钩吾西部的五州以邯席山脉为界而得名。

    后来，前任庄主子远娶了扎魃部域神兀卓颜的妹妹兀卓伊莲，他们婚后感情甚笃，是全山海公认的“最恩爱的夫妻”。子远君为表心意，才重新命名庄园为“慕莲”。

    可惜夫妻俩太过溺爱孩子，以致子渔、子淇这两个女儿都十分骄纵任性，自小不睦。兀卓伊莲病逝后，子远君也随之郁郁而终，临终前将庄园大致以梅默江为界，一分为二，姐妹俩各管一半。即便如此，梅默江上游支流众多，江水又常常改道，对于具体的分界，南北常起争端。

    江湖有言：“江南红沽酒，江北紫莲湖。”

    不过在邯席庄园的时期，这里并不种莲。后来因兀卓伊莲喜欢莲花，且尤爱紫莲，各地才开始种植。其中紫莲花唯在江北开放，子远君还特意为她植育了一片紫莲湖，如今扩建至六百万亩，成了全山海最大的淡水湖；而红沽酒则是江南最负盛名的产业，需以“五色天华”酿造，五种颜色的莲花缺一不可。

    于是，为着一个紫莲，南北二君总是相互为难、羁绊不休——江南要酿酒，可江北总在买卖紫莲的事儿上刁难江南；轮到江北要喝酒，江南又总要加价才肯把酒卖给江北。

    因此，江南的图灵庙从来只摆红沽酒埕，是不会供奉莲花像的。眼前这座小庙供全了“五色天华”，肯定是江北地界了。

    少年自小就在梅默江一带打架流浪、偷吃偷喝，自然对这些有所了解。他在庙厅中间生起火堆，又环顾四周，选中了一块有榻的角落，抓起一个蒲团掸了掸榻板上的灰尘，准备躺下。

    突然，窗外似有簌簌声响。

    少年从靴子里掏出赤铜匕首，慢慢移步窗前，猛地一下打开窗子，寒风带雪瞬间灌了进来。

    “啊——漂亮哥哥！别杀我！我是霜儿啊！”霜儿瞄着脖子前的刀，尖声惊叫。

    “为什么跟着我？”少年仍未把刀收回。

    “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不对，我就是故意跟着你的！我得罪了北庄的那个‘暴君’，被他家的黑衣追捕……”

    “你是说北庄的大少主，子灿？”

    “对，就是他！我就是觉得你肯定身手了得，我就跟着你，万一……万一……”

    “万一你被那些黑衣追到，就指望我会救你？”

    “是……”

    少年收起刀回到屋内：“我为何要救你。”

    “漂亮哥哥，我看你眼睛漂亮，便知你一定心地好。”霜儿跟着跳进来，甩了甩身上的落雪。

    “你这话毫无逻辑。”少年“哼”了一声，“罢了。今晚风雪大，你自己愿意待在这儿的话，就随意吧。”随后便跳到了榻板上抱臂而卧。

    “谢谢漂亮哥哥！我就知道！”霜儿高兴得蹦来蹦去，伏到火堆边搓着手。“呀，这风雪呼呼撞门的声音还挺可怕的呢。”

    “喂，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喂——”

    “我没有名字。”

    “啊？怎么会没有名字呢？那你的爹娘呢？”霜儿继续追问。

    “我也没有爹娘。”

    “啊……你连爹娘也没有？我以为我就够可怜的了。”霜儿嘟囔着，“那你家住在哪里呢？”

    少年不耐烦，厉声喝道：“闭嘴睡觉！否则就滚出去。”

    霜儿捂了捂嘴，不敢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