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领，虻山。

    今日天清气朗，姚乌达辣原本是带着孙女来射猎的，结果队伍刚刚进山扎营，就碰到姚乌戈慌里慌张来报。

    “什么？鲜涂冉氏暗地里筹备了几千骑翼螭军团，要攻打天虞？”神君大帐中，姚乌依拍案而起，满头的麻花小辫儿跟着摇来晃去。

    “呃，本来可能是的。”姚乌戈笨嘴拙舌，“但是，那些翼螭已经被鬼面陆航一把火全给烧死了。”

    “我说军王啊，你说话能不能挑重点。”姚乌依挑眉道，“鬼面陆航为何要帮我们？”

    “这个……属下不知。”姚乌戈摸着后脑勺。

    “灌灌所传，不足为信。但也绝不会无风起浪。”达辣神君对他这愚呆军王倒是向来十分有耐心，“有没有问天山买些情报来？”

    “哦！有。天山的一只窃脂刚刚送来，属下还未及拆看。”姚乌戈从怀中掏出一支以天山麒麟印火漆密封的信筒，递给神令使姚乌美田。

    姚乌戈提及的窃脂，是一种需要私养的信差，对饲养条件要求很苛刻，部域神族多用。相比小个子的婴勺，它的体型更大、视力更佳，拥有极快的飞行速度和出色的战斗力，绰号“小战骑”，通常用以寄送重要的信笺。

    美田轻摇素手，展信念来：“昨夜丑时，四名黑衣于青龙神族墓园纵火，烧死数千只翼螭幼兽，被岛上守军围困于泰和白塔。后射伤东海大安泰冉巴伍，向南突围，寅时于南岸被鬼面陆航带离东海岛。”

    姚乌依：“哈，原来放火的不是陆航，搭救的才是。”

    “看来冉氏用墓园来养翼螭是确有其事了。”姚乌达辣掏出了金脂烟杆，姚乌依为他点上烟。

    “不过，天山这次的情报似乎有所忌惮。”美田又仔细看了一遍，“既不说那四个黑衣是什么身份，也不说岛上伤亡情况如何。”

    “很显然，昨夜之事，必牵涉了部域神族，所以天山不便明言。”达辣靠在豹头黑纹木椅上抽着烟，“能提到冉巴伍受伤、陆航搭救，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神君觉得，是谁干的？”

    “能伤得了冉巴伍的，自是武功高强、有勇有谋。”达辣黝黑的面上浮现笑容，“既有部域神族背景，又有江湖势力撑腰，还肯为东海青龙神族出头……我还真想起一个小兄弟。”

    “小兄弟？”姚乌依歪头奇道。

    “呵呵，是。你没见过，美田倒是见过一次。”

    “您指的是，风巅神君的大公子，风景？”姚乌美田忆起在苍澜上善居见过的那个乞丐般打扮的痞气少年，“景公子是神族公子，却久居江湖，又与以前东海海家的三少主交好。这事儿确实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哈，苍澜闲云堂那个‘风恶少’啊。”姚乌依面露轻蔑，“美田姐姐，他也算得上‘武功高强，有勇有谋’么？”

    “论武功嘛，定是不如你啦。”美田慧眼含笑，首先抬举了姚乌依一句，“论智谋嘛，景公子曾献策神君，助我们收复智戎。咱们神君说他棋艺精湛，江焱神君夸他聪慧绝伦。论胆色嘛，据说他曾独闯逍遥台，拿到了熊祝的佩剑悬灵。”

    “哦？”姚乌依惊讶地瞧向达辣，达辣微笑点头，算是认可。

    美田口中的风景和她听说过的那位纨绔子弟可是大相径庭，尤其能令祖父称其为“小兄弟”，可见他确实不简单，心中不禁对风景大感好奇。

    “冉氏秘密豢养翼螭，看来野心不死。一个东海岛喂不饱冉赤罗，他迟早还要向其他部域下手。”达辣抽着烟慢条斯理道。

    “不过，他不会攻打天虞的。我们天虞大陆与鲜涂岛、东海岛都相距甚远，我料二十年之内都不会成为他的目标。美田——想必各领也都听闻了一些消息，你通知诸王，提高警惕，安抚民众不要传谣。”

    “是。”

    “也不知道，冉赤罗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姚乌依也点起了烟袋，端着烟杆子、翘着二郎腿，和她祖父的姿势一般模样。

    “钩吾？仰珖？蒙斯汉？中源大陆较为富庶的这几个部域都有可能。”美田思忖道，“甚至是苍澜。不过苍澜军力雄厚，而且如果冉赤罗当真对苍澜动了心思，应该会先收复韩洲大陆与东海岛之间的夫夫岛。”

    姚乌依听了美田的分析，不喜反忧：“虽然眼下天虞无虑，但如果我们坐视冉氏扩张而不理会，整个山海不就乱套了！早晚会祸及天虞。”

    “不错。依儿此言深有远见，有长进啊。”达辣向孙女投去欣慰的一笑，“山海各部，彼此之间有亲有疏，关系错综复杂。美田刚提及的几个部域，从地理位置上来看都有可能，但以冉氏目前的实力来说，他哪个都吃不下。”达辣眉头紧锁，开始揣摩蛇神的心思，“如果我是冉赤罗，我势必得先找到盟友。”

    “盟友？”姚乌依张大眼睛，“谁会是他的盟友呢？赤海陆氏？”

    “嗯，赤海很有嫌疑，不过也不好说。”美田接话道，“自从冉氏占了东海，陆起神君似乎总是有意与冉氏保持距离。如果他们之间确实离了心，那冉赤罗定会找上别家。”

    “咕噜噜噜——”

    突然一阵古怪响声，大家你瞧我看，原来是姚乌戈的肚子在叫。

    “神君、少主，对不住。属下……属下早晨得了讯息就往虻山赶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姚乌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达辣案几上的糕点肉汤，口水都流到了胷甲上。

    美田不禁翻了个大白眼，姚乌依则“扑哧”笑出了声。达辣拿鼻孔叹了口气，道：“吃吧吃吧，来，你过来，坐这儿吃。”

    此刻山海各部都听闻了昨夜之事，虽然关于“冉氏要攻打谁”的这半句，大多如天虞这般视为谣言，但都对冉氏起了戒心，蒙斯汉和钩吾还立刻加强了北境戒备。只是民间不知所然，热议如沸。

    最离谱的就是鲜涂岛。

    陆航成心愚弄，冉烛阴听到的是“冉氏意图攻打鲜涂”的消息。

    大发雷霆之后他总算镇静下来，立刻安排消息澄清说“贼寇烧毁青龙墓园，翼螭之事子虚乌有”，试图扭转舆谔，随后飞往东海。

    叁邪神府，冉巴伍尚未转醒。

    前胸的一箭甚是凶险，离心脏不到一寸。另一箭虽不致命，却射穿了他右腿的膝盖，军医说，伤愈后恐怕也会落下残疾。

    冉烛阴坐在榻边一番观瞧，随手召来屋里的几个兵士先行询问。

    一个说：“贼寇是从蛇都来的，射伤了大安泰，杀死了冉拔山将军，还抢了他的翼螭。”

    另一个说：“不对，贼寇是一个四头双翼、八手八脚的怪物，会耍弄剑钺爪戟四样武器，还会法术。”

    还有一个说：“不对，贼寇其实总共有五个。先前的四个已经很厉害了，后来又来了一个特别厉害的，最后坐着铁房子飞走了。”

    “咣啷——”一鼎雕刻着孪蛇图案的紫铜香炉飞到了屋外走廊。

    左将军冉高歌抱着伤肩急匆匆来跪，见冉烛阴怒发冲冠，白面涨红，一手已将那柄通体玄青的烛阴剑拔了出来，急忙令士兵们赶紧退下。

    “海神息怒。”冉高歌伏地垂首，将昨夜之事原本道来。

    “穿着鲜涂士兵衣服的蛇族，一口流利标准的鲜涂语。”听完原委，冉烛阴双目橙光闪烁，“难道，是海氏余孽？”

    “这个……属下好像看到其中一个贼寇使的兵刃是……诛邪索。”冉高歌吞吞吐吐。

    “诛邪索？你可看得真切？”

    “属下……不敢确定。也许只是模样像，否则诛邪索发起威来，我们哪里还有命在。”

    “自从那夜诛邪索落海，我们都以为这件法器就此丢失。也许被哪个海氏余孽捡到了却不被其认主，也有可能。”冉烛阴神色凝重，“赤海那边怎么说？”

    “方才发函来了，澄清说陆氏神族对此事毫不知情，与那鬼面陆航更是素不相识。”

    “嗯。我料也是。”冉烛阴浓眉微蹙，“我们损失了多少？”

    “折了四位将军，一千兵士。还有……翼螭三骑、鲲鹏二百余只。”

    “什么？”冉烛阴一掌击到榻上，床沿立时裂出数条宽缝。

    “海神息怒……”没想到这一掌，倒把冉巴伍给震醒了。

    “大安泰醒了？感觉如何？军医呢，快过来看看。”

    冉烛阴见他此时双眼似张似合，虚弱得很，立刻转怒为忧。冉高歌虽只剩下一条左臂，依然在旁帮着军医端水呈药，又将目前的情况再禀一遍。

    “贼寇嚣张！”冉巴伍听后又气又悔，“海神恕罪……昨夜之失，责任在我。东海岛被贼潜入，这三年来花费重金、艰难培育的两千只翼螭被烧死，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属下本想着生擒贼寇，好好审个明白。却不想反倒纵了他们死里逃生，还害得我们损失惨重……”

    “大安泰莫要激动，身体要紧。”冉烛阴原本盛怒难抑，看见冉巴伍这副模样，火气反而消了大半。

    “我们之前一直怀疑海氏余孽未尽，那几个贼寇……即便不是海氏余孽，也必与海氏脱不了干系。”

    “不错，我也有此怀疑。”冉烛阴安抚道，“你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父君那边我会帮你说情。”

    “多谢海神。”

    “不过，东海岛的防御看来是日久懈怠了，你需加强整顿。那两千只杂交的翼螭是目前鲜涂加上东海所有的幼崽，且适宜配种的成年翼螭恐怕短期内再也经不起催情催产。再想重新繁殖培育，又需花钱废时。这意味着，我们征服山海的脚步要延后五年，甚至十年了。”

    冉烛阴长叹一声。

    “大安泰啊，我们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既知海氏余孽未清，东海，绝对不容再次有失！”

    “属下万死！”

    “还有两个月就是天虞角斗了。以前由于父君不便出席，鲜涂从不参加。但现在我们有东海了。”冉烛阴橙瞳微微一缩，眼底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这是我们执掌东海后的第一个天虞角斗，你得给东海争些脸面啊。”

    “是……属下绝不再令蛇神与海神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