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十几只飞骑浩浩荡荡，诸神飞赴竟日峰。

    崇武山的主峰竟日峰海拔一千五百丈，南侧的山体上有尊巨大的豹头石雕，据说这雕像乃是天然形成，绝非刻意工斧，却宛如一只张口怒吼的黑豹，栩栩如生。十年一次的山海诸神大宴就设在这只“豹子”的嘴里，被称作“竟日宴”。

    听这名头还以为是多么盛大豪华的宴席，但其实竟日宴的吃食非常简单。

    神都领的奴隶抬着几只活牛活羊上山，就在旁边现宰现切，架火烤肉。每烤出一份肉，奴隶们都要切下一小块来先行试吃，再进行分盘，呈给诸神。其余素食也是现洗现切，烤玉米、烤蘑菇、烤巨塔树果，以及青椒、花菜等。

    天虞尚黑，以玄色为尊。

    姚乌达辣今日一身开襟刺绣玄袍，袖口和下摆皆是黑豹图灵纹样，端坐东道主位，尽显威仪。遥坐在他对面的是极北月神岛的白豹族使者月千树，是一个文质彬彬、银发蓝瞳的年轻俊男，穿着一袭灰袍，袍子下摆绣着陵鱼图灵纹样；左手边依次是吉太华、孟照、风巅和湘沅、凤关河、陆起、冉烛阴；右手边依次是陆烛明、巽如意和霖如意、江焱、勾越、兀卓颜、黄央。

    诸神围坐一圈，分案而食。

    其中只有月千树并非部域神君，而只是一个江湖门派的使者。但鉴于月神岛的特殊地位，诸神对待月神使一向颇为礼敬。

    长得一般模样的烛明、烛阴两兄弟已经多年不见。彼此意味深长地对视良久，却谁都不与对方交谈。

    “又是一个十年。”达辣独自饮罢一杯江山烈，无限感慨，“十年间风云变幻，在座神君已有三位新面孔。”他拍了拍陆烛明的肩膀，又抬眼看向对面的黄央和冉烛阴。“哦，还有远道而来的月神使。欢迎大家的到来。”

    “呵呵。待到下一次天虞角斗，恐怕我们这些老头子都要缺席喽。”吉太华头戴玉冠，那双幽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哎呀，太华圣贤说的是啊。老朽见到这些年轻的俊男美女，瞬间觉得自己垂垂老矣，该进棺材喽。”兀卓颜依旧穿着那身陈旧的巫袍，一撩花眉。那只名唤啾啾的红松鼠正忙着帮他梳理着盘脖的胡子。

    三老率先调侃，诸神纷纷跟着说笑，气氛活跃了起来。

    “这十年间，有一个部域很忙嘛。招兵买马，铸箭造船，灭了东海，又平了单狐内乱。最近听说，还养了一支翼螭军团？”达辣目光犀利，直指冉烛阴，“不知烛阴神君怎么看？”

    “达辣圣贤说的可是鲜涂？我乃东海海神，对鲜涂的事，实在不甚清楚。”冉烛阴目透橙光，“不过说到前阵子有关东海的谣言，我还是得向诸位神君郑重解释一下。青龙墓园被贼寇纵火，我也悲痛万分。至于什么豢养翼螭之言，纯属子虚乌有，造谣陷害。”

    “好一个东海海神！你敢当着诸神的面说说，你冉氏是如何将青龙一族灭族屠尽的？”孟照脾气暴躁，听着冉烛阴这一番面不改色的诡辩，立时拍案而起。

    “蒙斯汉神君何故旧事重提？青龙一族自然都是自裁谢罪！冉氏绝无威逼屠戮之行。”冉烛阴怒视孟照，声调也提高了一倍。

    “哎哎，这个，海神年纪尚轻，直言爽语。若有哪里冲撞了诸位神君，我这个做伯父的，代他陪个不是。”陆起晃着圆头大脑冒出来打圆场，“今日是天虞角斗的大日子，今年又极其特殊，咱们不如听达辣圣贤讲讲这《熊祝兵藏》突然现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呀是呀，达辣圣贤快说说嘛。”巽如意和霖如意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了，趁机催问两遍。

    陆起这一招引水分渠恰到好处，诸神纷纷望向达辣，等他道来。

    “说起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达辣敲了敲金脂烟杆，旁边的奴隶为他点起了烟。

    “极北的月神卫月移山来到我天虞，拿到了天虞榜第八位。之后十位英雄聚会喝酒，月移山一时喝得高兴，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说到这儿，达辣突然停了下来，看向风巅。

    “不错。当年我正是在座的其中一个。”风巅点头承认，眼神扫过烛明、烛阴两兄弟，“朗玛和东海两位神君那时还未出生，不过，你们的娘亲巴青云当时也在场，她可是天虞榜首呢。想必当时的情形，她一定给你们讲过。”

    旁边的湘沅青丝弯眉未动，只垂眸轻啜了一口酒，心中难免略过一丝不悦。

    因为二十年前的那次天虞角斗之时，风巅还是太华的泰州将军，而他的贤妻还是夏犹。夫妻两个在这崇武山大出风头，拿到了第四和第五的位子，一时传为美谈。

    烛明、烛阴兄弟俩一言不发，不置可否，风巅便继续说道：“月移山说，六千万年前，‘创世神’熊祝曾留下一本兵书，叫做《熊祝兵藏》，记载了他统一山海的秘密。这本书一直由月神岛陵鱼一族世代保管，而他，已经将书偷了出来。诸位英雄登时哗然，纷纷请求月移山将兵书拿出来一观，不料他却怎么也不肯。”

    “后来，消息迅速传遍山海。月移山一时间成了许多部域神族和江湖门派的座上宾，仰慕他的女公子更是趋之若鹜。”姚乌达辣接过话来，“但同时也出现了一些武功高强的杀手，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开始追杀月移山。几年后，他突然消失了。《熊祝兵藏》也就从此下落不明，再无音讯。最后听到他的消息，是说他已经在钩吾成亲，隐居避世了。还有的说，他被杀了，兵书也被夺走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月神一直不断地派遣月神使来查访月移山和《熊祝兵藏》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月千树不禁随之感慨，“不知达辣圣贤可否将兵书拿出来，让我看一看？”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达辣身上。

    这个要求其实谁都想提，但又都觉得十分敏感，不便开口，由月神岛来提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不想达辣却微笑摇头：“月神使何必心急。待到悬赏赛的时候，自然就见到了。”

    “那么，请恕在下冒昧一问，达辣圣贤是如何寻得这《熊祝兵藏》的？”月千树继续发问。

    “我若是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诸神，实在不符合老夫的作风。所以，对于这兵书的由来，我只能说四个字——无可奉告。”达辣轻吐烟雾，巡视一圈诸神各色表情，又轻松笑道，“反正这兵书是怎么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夫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月移山。既然是诸神觊望之物，那么我便大方拿出来，请各部公平竞争。”

    月千树湛蓝的眸子里立刻蒙上了一层薄灰。

    既然你寻得兵书，为何不归还于极北？他心里虽然恼恨达辣，但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敢发作。身旁的仰珖女神黄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耳畔轻声笑道：“达辣圣贤这是怕诸神围攻月神岛呢，把所有暗地里可能发生的，都抬到明面上来了。”

    月千树恍然抬头，与黄央那棕曜石一般透亮的明眸对上。她那一头黄金卷发映衬着明艳的笑容，宛如沐光之海，一浪又一浪地涌进了月千树的心房。他回过神来，急忙紧张得低头喝酒，不敢再看黄央。

    陆烛明无意捕捉到了对面这一幕。

    去年冬天，朗玛与仰珖联姻，烛明与陆吾共同的好友、书生陆一程入赘仰珖。原本烛明还想找合适的机会问候下陆一程的近况，现在看来，真是大可不必了。

    蒙斯汉、钩吾、天虞、太华、西岐、丹穴都已与仰珖联姻，就连鲜涂去年都将原来单狐丘的领主涂阳送了去。

    看来，这位英俊的月神使大概是不会回去极北那寒冰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