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贼与和尚
老人说的没错,但不是全对。
白渊渟是听到了死人说话,但却不是像老人听到的那样。
冰人听到的是那个被拍出脑浆的倒霉蛋死后恶狠狠的威胁,而对于白渊渟却换了一个口吻。
他只是告诉白渊渟,希望他能留在这里三天。
期间在天山派不设禁地可以随意走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只是三天而已……当时听起来很简单,如今看起来很难。
白渊渟转回了头。“你是想让我自己离开?还是打算赶我离开?”
冰人的脸在耸动,他更加怀疑死人的声音是否也传到了白渊渟的耳中。
可是冰人已经死了,以死威胁又能将他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可他不想尝试。
“没有,没有这个意思。”
冰人的面部洋溢着温暖的笑容,以至于差点融化了鼻头。
“你的意思是我还可以回去再小住几日?”
“我的意思是你想在这里住多少日子就住多少日子。”
冰人既然主动退了一步,那就不能埋怨白渊渟要进一步。
“那我此后又如何在天山派中走动?”
“什么走动?”冰人并不清楚白渊渟的含义。
“既然我已被你认定为是杀人凶手,那么你怎么敢保证你的弟子们不会向我寻仇?”
“没有人说过你是杀人凶手。”
白渊渟的右侧后,正是四个死人的尸首。
“刚刚才传到你我耳朵里的肺腑之言,莫非现在就已经忘记了?”
“或许这件事情还有蹊跷之处。”
“那就劳烦你对你的徒弟们解释清楚。”
白渊渟回过了头,走入了大殿之中。
这里没有第二个位置可以坐下,因此白渊渟就坐到了大殿上的宝座之上……这算是对刚刚发生的无理指控较为合理的报复。
所有的天山派弟子都无法忍受,一个年纪与他们相仿却如此狂妄的人竟坐在掌门之位上。
为什么掌门之位外人不能坐呢,白渊渟想不清楚。
冰人现在正站在白渊渟身旁,举起双臂告诉大家不要骚动。
“熊乾一党出逃的经过还需要更加详细的调查才能定论,老夫在日后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有人在冰人身旁清咳了一下,提醒着他还有些什么事情没有说。
“此时此刻,姑且暂免门主晋升之事。”
通达清楚,没有错漏。
白渊渟听到这里走下了宝座,从侧门消失。
谁也没有料到这次离去,竟然让天山派众人寻找他到午后。
午饭都已经分做了七八份,分别送到曾经看到白渊渟出现过的地方,可白渊渟依旧在空着肚子。
“我记得他的样子。”
这里只有一个人和这个人的影子。
“错不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在荒僻的屋檐下,白渊渟对着积年累月的寒霜独自龃龉。
雪尖围绕的世界被太阳提色过多,让人感觉置身于梦幻一场。
夹杂的寒风吹走了刚刚落下的所有飞雪,但又带来了新的飞雪。
白渊渟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坐着,但他还在这里等着。
直到落在地上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大胖子,白渊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尖锐的声音从影子的喉咙中凸出。
“你学会了我的武功,你就永远无法从我手中逃走。”
这句话着实吓了白渊渟一跳,他慌忙的向上下左右各处寻觅。
除了雪花四处可见,再无一点可见。
直到发现了那一扇窗。
他可以确定之前是闭合的,现在正扇动着窗叶,呼啸着招徕。
世上就是有人愿意去受骗,白渊渟已经知道自己又要上当了。
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床,一扇门。
还有那扇窗,向着屋外的方向。
这就是一间不能再平常一点的屋子,在某个时间被废弃在了角落。
这里没有人出现,但没有人出现不代表这里没有人。肥硕的影子顺着白渊渟的后背爬行在墙上。
“你不认得我了?”
即使白渊渟不认识这个影子,也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声音。
他就是莫阳冥。
“你在哪里。”白渊渟悄声的说,就像小偷生怕惊醒屋里的主人一般。
“我就在你的身旁。”
影子无所畏惧,每一句话都底气十足。
“你想要干什么?”
白渊渟一遍说话,一边在移动。一边在移动的同时,一边露出了幽绿色的剑锋。
“不干什么,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不知道你想说什么话呢?”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别紧张,你难道要用宝剑去刺墙上的影子吗?”
剑又归鞘,白渊渟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似乎累了,也好想是他饿了。
“我想……言多必失的意思,应该是一个人说的越多,则破绽就会越大。”
“这里有什么破绽?”
“你不要再在装神弄鬼了,张易妨。”
“我在这座山上吓跑了很多人,为什么偏偏你就能认出我?”
“因为你的话说得太多。”
“哪一句?”
“这是秘密。”
“那么请你离开这个屋子。”
“为什么?”
“这也是秘密。”
白渊渟走出屋子,张易妨正站在屋檐之上。
太阳穿不过他的脑袋,但却能让他的脑袋四周发光。
张易妨握紧了羊皮袋子,跳了下来。
“这是我很早之前向“采命师”学的花样,你觉得怎么样?”
“我感觉你是偷的。”
“偷学算学不算偷。”张易妨告诉了白渊渟一点生存上的道理。
但白渊渟只想要吃饭。
“随你怎么讲……不过你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
凉饭也是饭。
“因为我往山下走的时候越想越气。”
“那你不如干脆不要去想。”
“不如我干脆不走。”
白渊渟喝了一口蛋花汤,不想跟他争辩。
“熊乾和王行岐逃跑了,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张易妨在问。
“多亏了你告诉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那么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你放走的?”
“不是。”
“我以为你会为了那个姑娘跟他达成什么交易……真的不是吗?”
“真的不是。”
张易妨在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白渊渟在问。
“因为你很诚实。”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必要骗你。”
“人是我放的。”
蛋花汤从口中落到了地上。
“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两个人是我放的。”
“那你还问我是不是……”
“我在考验你是否诚实。”
白渊渟又喝了一口汤,这碗蛋花汤尝起来真的没那么好喝。
“你在骗我。”
“我没有。”
“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他们两个人究竟是如何离开的。”
“这一次又是因为我话多。”张易妨哭丧着脸,捡起盘中一块肉片填入口中。
白渊渟在等着他咽下,也在等着他去说。
“当时我已经走到天山脚下,眼见就进入了附近的城中,但被一个和尚拦住了路。”
“你认识那个和尚?”
“没有哪个贼会跟和尚做朋友。”
或许这只是一句事实,但白渊渟听起来还是感到有些好笑。
“他为什么要拦住你?”
“问我天山怎么走。”
“和尚常居庙堂之中,自然没有你认识的路多。”
“你错了。”
“我错在何处?”
“他不是想我问天山的路,而是问我天山在何处。”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他不走路。”
“我更听不懂了。”
蛋花汤终于见底了。
“上山有路,但和尚有路不走。他一根筋的笔直往前走,遇树就越过树,遇山就爬过山。”
“这倒是疯的不轻。”
“如果你看过他是怎么走的,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一定是看过了。”
“他的双手一直揣在衣袖之中,跋山涉水就只用两只腿。”
“我记得陡峭处山峰直立,近乎于从天垂下。”
“我们说话的时候,或许这个和尚正踩着山壁往上走。”
“踩着?”
“你好像听不懂,我的意思是就跟……踩着石头,身体躺着一样往上走。”
白渊渟突然不想吃了。
因为他刚刚一不小心,被鱼骨轧到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