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七十一章 和尚、女人和毒蛇

    太阳下,是晴天。

    明媚的阳光会让昨夜变得疏远。

    仿佛是在补偿好几年前那一夜没有睡好的梦。

    白渊渟已经在东厨停留了很久,他的筷子尖没有想到矗立在中原西边的天山派竟然会有东方沿海的鱼肉。

    张易妨不仅一直在动口,还在向他的羊皮袋子里装馒头。

    他一身天山派弟子的行头,但在天山派之中还是显得非常与众不同。

    白渊渟已经讲完了他原本要讲的话。张易妨也放下了筷子,停下了手。

    “在他们四个怪物之中席不正排行老三,因此你遇到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梅有雪。”

    “梅有雪……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那么我就不该说她长得丑。”

    “如果她很生气的话……就说明你没有说错。”

    “我早就该猜到,寻找女人的事情小王爷一定不会让一个男人去做。”

    “所以我已经提前准备了三天的口粮。”

    白渊渟斜视着羊皮袋子。“依我看少说够你吃五天了。”

    “言延烛不在这里,熊乾也被别人顺手救走了。你为什么还要留在天山之上?”

    “我在等一个人。”

    “你还在想着她?”张易妨无奈的又拾起了刚刚放下的筷子,在一盘鱼骨之中剔出遗留的点点鱼肉。“我已经把活人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与你同行的那个女人不在山上。”

    “我等的不是她。”

    行色匆匆的天山派弟子正在大门之外穿梭不断。

    这绝对不是以往平常的样子,这让张易妨的两只袖子之中露出了霹雳火磷弹的影子。

    “带着炸弹吃饭,你不怕危险?”

    “相反只有这样我才觉得安全。”

    霹雳火磷弹被放在了桌面上。

    白渊渟知道张易妨的意思,所以摆了摆手。

    “你确定不用防身?”

    “我手里有剑……而且只有你会疯狂到认为身上带着炸弹才安全。”

    “那我这次真的走了,你保重。”

    “你能冒着危险回来替我寻找朱姑娘的踪迹,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可惜她不在山上,所以我欠你的人情现在还没有还上。”张易妨挠了挠头。

    “你还有很多的机会。”白渊渟摸了摸肚子,从东厨慢慢走出。

    与外面其他人的仓皇形成对比的不光是白渊渟神态自若,还有方向相反。

    其他人此刻正在匆忙的逃离大殿。

    碎冰,满地的碎冰。

    这座几乎由冰制成的大殿如果坍塌也只会是碎冰一片。

    有一个人正伫立在一片碎冰之中。米色的布衣正在被风吹动,没有一丝染上潮湿之意。

    他是一个光头,他在紧闭双目。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毫不在乎。

    冰人正依靠在大殿后方的宝座上喘息,可身旁的天山派掌门亲传弟子却没有那么幸运。

    他们被打翻在地,像一些断了腿的肥虫子。

    白渊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只记得曾见过他们骄傲的神情。

    实际上,白渊渟连天山派掌门的名字甚至都叫不出。

    他不过是一个冰人,而现在他被一个光头打得七零八落。

    但这位光头却很面熟,这让这两个人照面之后互相都感到有些意外。

    他就是在石窟下游的岸边,款待过白渊渟的和尚。

    白渊渟依稀还记得,他的手艺非常不错。

    “没想到数日不见,白少侠不但有幸解了东枯之毒,还当上了天山派掌门的师叔。”

    “你在跟我说话?我是天山派掌门的师叔?”白渊渟的手指正指在自己的胸口。

    “以后你会了解这个故事的,但轮不到我解释。”和尚在解释。

    “放肆,竟敢当我众弟子之面诋毁我天山派。”冰人大怒,回声在大殿之中波动。

    “说不准未来会是你们天山派的荣幸。”和尚依旧心平气静。

    “前辈前日提到元宝和尚之时,在下便知道前辈绝非常人,只是至今依然不知前辈大名。”白渊渟接着道。

    “你吃了我的一顿饭,你也听我的一顿牢骚。已经扯平,你又何必问。”

    “那前辈来此所谓何事?”

    “来要回一个人。”

    “什么人?”

    “水诗衣。”

    “她是谁?”

    “一个女人。”

    “她在哪?”

    “我会找到的。”

    一个和尚爬到天山之上只为寻找一个女人。

    这个理由从任何人的口中说出的时候,都会是一件非常可笑的话题。

    但从和尚本人的口中说出除外。

    “你永远都无法找到她。”

    地上还没有裂成碎片的脑袋正在张口说话,原来和尚身边的一圈碎冰竟然是几个冰人留下的尸体。

    “你即将化成冰水也不还要对我胡言乱语。”

    和尚的手中礼着佛珠,一脚踩碎了地上的头颅。

    “自从“天巽老人”归隐之后,你们天山派就已成俎上之肉。”

    “天山派百年基业,机关无数。就凭你一个和尚几寸光阴就敢在此大言不惭?”

    另一个冰人张口,还好冰人不止一个。

    “你们天山派现在是什么实力你自己应该最清楚,能像我这么客气的人早已是少数。”

    “你说的没错,对付他们这样的一群废物,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啰嗦。”

    声音来自大殿之外,毒蛇从地面爬来。

    “应该是梅姑娘,不知阁下来这里做什么?”和尚侧过身在问。

    “我跟你有同样的一个目的。”

    “你是一个女人,为什么还要找女人?”

    “我把这个女人带回去,就能换来几个我喜欢的男人。”

    理由很充分,和尚在点头。

    “你是一个和尚,为什么还要找女人?”现在轮到梅有雪在反问。

    “答案不重要。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回头。”

    “但我不是你。”

    “那我们不妨就在这里比一比。”

    “比什么?”

    “如果我先找到水诗衣,你就自己放弃。”

    “好……那如果我先找到的呢?”

    “如果你先找到水诗衣,你就让给我。”

    梅有雪在笑。“你觉得世上真的会有蠢货答应你这个条件的吗?”

    “不。”和尚在摇头。“很显然只有聪明人才会答应我的要求。”

    “为什么?”

    “因为蠢货会因为他的愚蠢而死,而且死相很惨。”

    黑衣之下,梅有雪唯一露出的眼神已经开始下雪。

    “世上怎么会有一个用性命来威胁别人的和尚?”

    “如果世人都能像你这么想的话,和尚吃肉便可以原谅了。”

    “你难道一点都不怕我的毒蛇?”

    毒蛇正围着和尚转圈,圆圈正在越来越小。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我与它无冤无仇……”

    和尚双手合十,对着天山派大殿侧旁微不足道的的画像轻轻一拜。

    “告辞。”

    一阵风起,和尚乘着刮起的这一阵风从雪山之上飘走,肥硕的身体如同一片飞絮。

    白渊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轻功。

    他本来对自己的轻功非常满意,自认为天下前十必有其一。

    但现在起码要改口成前十一。

    在大殿上更失落的人或许应该是掌门人。

    “天山派快要灭亡了。”他在念念有词地讣告。

    梅有雪也会过了头。“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哭,前提是你现在就必须告诉我水诗衣在哪里。”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这句话的代价就是天山派所有的亲传弟子脚踝上都生出了两道血印,蛇毒的威力显然容不得任何人小觑。

    “现在他们还不会死,所以你后悔还来得及。”

    “天山派弟子随时都有为了天山派尊严而从容赴死的能力。”

    “你能确定吗?”梅有雪隔着面罩,银铃般的在笑。

    显然冰人喊出的口号不会成真,甚至不怕死的勇气就连冰人自己恐怕都不会有。

    “求求你了师父,何苦为了一个外人以至于让师兄弟们都死于非命?”这是一个亲传弟子咬紧牙关说出来的话。

    这一刻他想到了天山之下一个屋子里的一个温柔女人,因此他突然不想死在这里。

    “你给我闭嘴。”冰锥穿过胸口,给他的汹涌欲望彻底降温。

    “你应该把你的徒弟全部杀死,或许我就承认是你最有本事的掌门了。”

    梅有雪转过头,一点黑色逐渐埋没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