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八十六章 第六个人

    满地的鸡骨头。

    之前向白渊渟伸手的人昂着头正在逃走。

    白渊渟只好不依不饶的跟在他身后。

    原本只有十步开外的距离在一炷香过后,仍旧是十步开外。

    最后两个人仿佛心有灵犀,同时放缓了脚步,直到完全的停了下来。

    “你没有用全力追我。”蒙面人转过了脑袋。

    “因为你也没有用全力逃跑。”

    在黄土与杂草之旁,白渊渟已经顾不上许多颜面,他坐在了地上。

    只有曾一夜不眠的人才会知道一夜不眠的滋味有多么难受。

    “你又一次认出我来了?”

    “恐怕从来都没有过。”白渊渟的眼神更加的困倦。

    蒙面人扯下面具,露出的正是那张疯子和那张乞丐的脸。

    他微笑着走了过来,挨着白渊渟的身旁也坐了下来。

    “很明显,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我只知道你喜欢扮演疯子,扮演乞丐。但我从来都不认识你。好在疯病并不难装,乞丐身上的味道也不过是一种香料而已。”

    听到这里的乞丐已经伸出了舌头,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

    “我承认疯病可以装,但你又如何断定我身上的坏味道是一种香料?”

    “这很简单,因为你根本就没当过乞丐。”白渊渟在笑。

    显然假乞丐没能理解白渊渟的意思,所以白渊渟还要说的再直白一些。

    “乞丐身上的味道有千万种。”

    “没错。”

    “因为他们吃着不同的东西,住在不同的地方。”

    “没错。”

    “但没有一种味道是好闻的。”

    “难道我身上的味道好闻?”

    “当然不好闻。”

    “那究竟是为什么?”

    “我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遇见过你三次,而你身上永远都是一种味道。”

    假乞丐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低下了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抬起头已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个人。

    “你很聪明。”

    “有时候是。”

    “什么时候不是?”

    “现在就不是……我见过你三次,但仍旧不清楚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知道我在等你?”

    “或许你要等的人不是我,但至少你在等人。”

    “难道是因为你注意到我吃的鸡骨头了?”

    “没有。”

    “那你如何断定?”

    “鸡骨头不是你吐出的,是死人吐出的。”

    “谁是死人?”

    “烧掉酒馆的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一条路只有傻子才会走的杂草小路,有你我之外第三个人的脚印。”

    “这能证明什么?”

    “这就证明了之前去酒馆的路,你是跟另一个人通行。”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他回来?”

    白渊渟在摇头。“不……你是在确认他不会回来。”

    假乞丐身体开始向远离白渊渟的方向挪动,一直挪到他认为足够安全时才停下。

    “酒馆的老板是你的朋友?”

    “一个很好的朋友。”

    “你觉得他现在死了。”

    白渊渟没有回答。

    “所以你准备替他报仇?”

    “是。”

    “你觉得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之前觉得是。”

    乞丐在冷笑。他注视着白渊渟的手和他手里的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白渊渟。

    “那现在呢?”

    “现在我可以断言,你甚至可能想要阻止他。”

    “我听不懂。”假乞丐脸上的肌肉已经在颤抖。

    “鸡骨头是你扔掉的。”

    “你怎么知道?”

    “这里有很多的骨头,而你却只选择避开鸡骨头。”

    “这是我的习惯而已……”

    “因为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鸡骨头,所以你会稍有一点点余悸。”

    “余悸?”

    “这只烤鸡的味道应该不错,不然也不能吃的那么干净……只可惜毒性也绝对不小。”

    “那你怎么知道鸡肉有毒?”

    白渊渟站起身来,抖擞掉爬到衣角上的小虫子。“这里虫子很多。”

    “虫子在哪里都很多。”

    “但鸡骨头上却没有一只虫子。”

    假乞丐这次并不意外。

    “看来你什么都想到了。”

    “但我没有想到你本可以功成身退,为什么却要找上我。”

    “因为我临时改变了一个主意。”

    “那我洗耳恭听。”

    “我有一个前提,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与银香社为敌?”

    这是白渊渟主动选择的吗?

    即使毒死他师父的故事完全是捏造的,那么银香社也是率先在钱庄找上白渊渟的。

    好在白渊渟并不在意先后顺序,他只是不想对这个假乞丐吐露过多的秘密。

    “因为……因为是我愿意。”

    “很好。”假乞丐很满意。“那么我只要想一个办法,让你不再愿意就可以了。”

    “想好了吗?我在等你想。”

    白渊渟看着假乞丐努力的爬到土坡之上,奋力挖掘着地面上的荒草。

    泥土顺着四周滑落,此刻就仿佛在给自己掘墓。

    他在寻找什么?白渊渟并不关心,他只是想要现在立刻睡觉。

    直到一个褐色的包袱落在了脚下。

    “这是什么?”

    “诚意。”

    “需要我亲自打开吗?”

    “不必……如果你嫌脏的话,我可以代劳。”假乞丐缓缓蹲下身体,慢慢揭开包袱上的活扣。

    一只手套,在远处火光摇曳下闪闪发光。

    还有一根香。

    白渊渟可能有些明白了,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糊涂一点。

    “这是什么?”

    “戴上它你就知道了。”乞丐在不怀好意的笑。

    一只手套能有什么玄机呢?白渊渟果然听话的带上了手套。

    “你现在已经是银香社“六部”之一了。”

    “六部?”

    “你觉得多了,还是少了?”

    “我听说银香社曾是富可敌国,不可一世。如今为何开始拉人入伙?”

    “因为曾是,因为一直都是,因为我们愿意保持下去。”假乞丐只是简简单单的重复了一次白渊渟说的两个字,但却已经表明了意思。

    “我不会忘记银香社还在四处花钱买我的人头。”

    “我不仅知道,还是知道价格。”

    “这么说银香社应该与我有仇。”

    “你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乞丐打断他的话。

    “错在哪里?”

    “是银香社中有人与你有仇,而不是银香社本身。”

    “说具体一点。”

    “在银香社之中掌管中原北方事情的人叫公孙回。当然,他也是六部之一。”

    “那我负责什么地方?”

    “你负责除草。”

    假乞丐抖落掉挖包袱时顺带而起在衣袖之上的杂草。

    “你能代表银香社?”

    “或许能。”

    “你是在代表银香社拉拢我?”

    这个问题假乞丐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我还是不能相信。”

    “不能相信什么?”

    “世上真的会有同时能够加入了金香社和银香社的人吗?”

    “金香社……”乞丐的嘴角要笑,但忍住没笑。“我猜你是第一个。”

    短暂的沉默之后,乞丐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你现在可以走了。”

    “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说了这么久,我听出来的意思是你们是想让我解决掉公孙回,不知道对不对?”

    “你会帮我们吗?”

    “应该不会。”

    “没有关系。”假乞丐并不意外。“无论如何,公孙回依然在等着你。只要你踏足中原偏北的任何城镇,你还是会被追。”

    “你能确定他会找到我?”

    “不能。他在水诗衣的必经之路上,如果你不去,他就遇不到你。”

    “苏仙荷在哪里?”

    “她不是我们的人。”

    “望雨亭在什么地方?”

    “闻所未闻。”

    银香已经被点燃,顺着天空冒起了灰黑色的烟。

    白渊渟无法形容这种味道,只能说跟一文钱可以买下一大把的熏香味道没有不同。

    假乞丐挥舞着香头,围着白渊渟转了好几圈。

    “从此银香社永远会记住你的味道,即使我们日后永不再见也不会变。”

    如此简单的步骤,哄骗一个小孩子都未必够用。但白渊渟越来越对这些无趣的道具感到有趣。

    “加入你们是不是还要掏出一半银子?”

    “是的……如果你想从最低的位置做起。”

    “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知道很多秘密。”

    “你可以问,我未必说。”

    “刚刚你打算毒死的那个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杀死朝廷的爪牙。”

    “且乘风是朝廷的爪牙?”

    假乞丐闭上了嘴巴。

    “那么且乘风是死了吗?”

    这个问题仍旧不回答。

    可是假乞丐没有说且乘风已经死了……那么这算不算是回答了一半?

    不如见好就收,白渊渟知道自己今天已经收获颇丰。

    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

    “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富有的人之一。”

    “但我并没有钱。”白渊渟拍了拍腰间的荷包,没有停下脚步。

    “真正的富有是不再需要金钱。”乞丐在身后喊道。“因为钱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