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九十六章 螳螂捕蝉

    火光因风声而熄灭。

    如今整个酒馆已经是漆黑一片,唯有月光还在淡淡地妖娆。

    酒客已经开始弃桌逃跑,只有几个不怕死的胆大之人还有兴趣奉陪到底。

    珏天皱了皱眉头,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老人。

    他的脸上不再骄傲,也不再贪婪,只有阴冷。

    老人手中的银票已经染上了自己的鲜血,鲜红而又惨淡。

    “古松四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珏天一直坐在条凳上,望着窗外。

    “见笑,见笑。”窗外探出了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挡住了月光。

    他是雪松。

    “你还活着?”雪松在问屋里的人。

    “还死不了。”赤松惨惨地笑着。

    早已经被吓破胆的老板躲在柜台之下不敢抬头,因此他就没有看见此刻正有三个老人从店外慢步走来……就宛如在月光下散步。

    老人的神情姿态迥然,脚步也有快有慢。

    令珏天很难想象他们难道真的是已经在一起生活了数十年。

    若强要找到一点相似之处,那便是都已白发苍苍。

    “你把钱都弄脏了。”雪松走进屋子,一把从赤松手中怀中夺过银票。

    “虽然脏了,但还是钱。”赤松的声音很微弱。

    “我看你快死了。”雪松的声音很冷。

    “我们这次一共赚到了八千两。”

    “但我只得到了你手中三千两银票。”王行岐的五千两银票曾在桌上,此刻已经碎裂成片,分布在这个屋子的所有角落。“你明明可以选择收下王行岐五千两的银票。”

    “可是……”

    “我曾教导过你,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的。告诉我你还能记着。”

    “我记得……危机时刻谁给的定金最多……就帮谁解决问题。”

    此刻珏天交付了四千两,而王行岐却交付了五千两。

    赤松的喉咙似乎还有话要说,可雪松早已经感到了厌烦。

    “你让我们损失了很多,而你现在还活着。”雪松的声音比月光还冷。

    赤松无奈的点了点头。“珏天欠我们四千两的银票,他一定会付给我们的……”

    “珏天欠我的一切,我自会向他要的。”雪松看着赤松正艰难的呼吸,却总是不肯断气,因此越来越来生气。“可你为什么还不死?你是不是故意活着就为了在这里气我?”

    雪松愤怒的挥了挥手。

    身后的黄松捡起桌角的断木,轻轻地走了过去蹲下来查看着赤松的伤口。

    “这一刀不是要害,赤松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那你就全当是帮他一下吧。”

    断木被插进了胸膛,血液在缓缓渗出。

    赤松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在此刻他突然开始羡慕王行岐,羡慕他能如此平静地在月光下死去。

    他还没死,即使断木已经贯穿胸膛。

    雪松抽出一张银票,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了黄松。

    “这是你俩的钱。”黄松含笑着接过,转过头的脸却已经失去了温度。“你想要多少?”

    云松陪笑道:“全凭三哥做主。”

    黄松点了点头,将带满鲜血的银票揣入怀中。

    “那我呢?”有人在问。

    声音就来自他们的不远处,但没有人能听清楚这句话是从何人嘴里发出的。

    不是来自酒馆之中那几位奉陪到底的酒客,也不是来自于在身旁还镇定自若的珏天口中。

    更不可能是赤松,他现在正在双目暴突——这个表情足够证明他现在已经死了。

    难道王行岐没有死?

    不可能,三处要害足以要了任何人的命。

    那会是谁?

    “你低下头就知道了。”

    这个人仿佛知道他们三人心中的猜疑。

    古松三老并非是因为害怕而乖乖听话。只是他们恰好也很想知道原因,所以很配合的低下了头在白月光下寻找端倪。

    在月光下有四个脖子,却只有三个头颅。

    除去雪松、黄松、云松之外……很明显……这是一个没有头颅的人在说话。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三个还有头颅的人都说不出话了,就连闲坐在侧边的珏天也觉得有些可怖。

    “你见过没有头颅的人说话吗?”没有头颅的人现在在笑。

    一个人笑声逐渐蔓延到了整个酒馆,最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口中。没人回答,便只能自问自答。“多么简单的问题,傻子都会知道没有头的人当然不能说话。”

    一颗人头被扔下,月光照亮了他的面孔。

    惊讶且恐惧。

    三个人顺着月光下的头颅看去,这是黄松。

    那位无头的人正是他们古松四老之中排行第三的黄松。那么站着的黄松那个人又会是谁?

    油灯在惊异之中已被点燃,安稳的手安稳地放在了笠帽人身后的酒桌上。而他们所惊异的那个人,此时正与笠帽人同坐在一条凳子。

    两个人正各坐一端。

    “你别起身,否则凳子会翻。”他笑着,想要活跃一下气氛,但是气氛并没有被活跃。“屋中又不会下雨,你为何戴着笠帽?”

    他转过头看着笠帽人。

    笠帽人觉得有道理,所以摘下了笠帽。原来他不是珏天,而是白渊渟。

    “你为何要模仿我?”

    “我从来没有想要模仿你,是他们误以为我是你而已。”

    “但你说……他们之前要杀你。”

    “他们之前确实想要杀我,只不过这事过去的有些日子了。”

    珏天并不是孤陋寡闻,所以笑着拍了拍了白渊渟的肩膀。

    只是他的笑意并没有持续很久。待到转向雪松与云松的时候,笑意早已经消失不见。

    “你们想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这只是生意而已。”

    “说到生意……我还欠你……”珏天在身上摸索银票。

    “我已经知道错了,剩下的四千两银子我不要了。”雪松的头低得很低。

    珏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歪着头颅看着身旁的另一个老人。

    “我注意到了你很久,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愿意说话。”

    珏天在跟云松说话,云松依旧没有回话。

    他只是在月光下站着。

    “故作深沉。”他指着云松的头,对白渊渟笑道。“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白渊渟无话可说,也只好陪着他笑。

    珏天的喜悦突然演变成了诡谲,因为他想到了一条让沉默变为爆发的路。

    “你只要杀了你身边的那个老不死,我就放你走。而且还把欠你们的四千两银票都给你。”

    诱惑足够。所以云松没有犹豫,顷刻之间已经出手。

    显然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以迸发出全力一击,安静的人心肠未必不狠。雪松自然也不会站在原地坐以待毙。

    “你们用的都是什么武器,我都没看清。”

    在珏天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倒下。没有意外,倒下的不是雪松,是云松。

    他倒在了血泊之中,血水蔓延开来,与地上的赤松黄松渐渐会合。

    “原来不是装高手,而是窝囊废。”珏天站起身,站在雪松的面前。“你来杀我吧,像你这么好的功夫,说不定真能杀的了我。”

    雪松的汗水正如雨流下。对于老人来说,今夜的晚风比王行岐感受到的更热。

    “我求你放过我吧。”

    情急之下雪松竟然流下了眼泪。

    几行热泪没有让珏天心软,却让他感到无趣,十分的无趣。

    “你真没劲,你滚吧。”珏天拍了拍雪松的肩膀。

    雪松立刻直起了腰,抬起了头。他不仅不打算滚,而且还要挺着胸慢慢的走。

    “我现在依然能杀了你。”珏天的眼神流出了怒火,因为他的手掌流出了血。

    “你当然能,但你不会。”黄松胸口之中的银票被拾起,收入雪松的怀中。

    江湖传闻雪松天生有疾,终其一生无法挺直腰杆。但在今日此时此地,他的顽疾竟然奇迹般彻底痊愈。

    他笑着,因为他是胜利的一方。

    “三日之后,我在此处或许可以给你解药,但你最好带上一万两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