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九十八章 黑山

    珏天如箭。

    白渊渟如影。

    或者是因为这二人跑的太快,或者是丁成卯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追。

    当他们停下脚步的时候,再也听不到第三个人的脚步。

    风在清透的月光之下拽着树叶响。

    珏天没有说话,白渊渟自然也无话可说。

    已不知道走了多久,这里的一切都早已忘记了时间。

    直到时间再次被白渊渟记起,他抬起了头。

    月亮已经从西方渐落,但不知为何这深邃的黑夜会让白渊渟感到惴惴不安。

    “你在看什么?”珏天道。

    “我在看月亮。”

    “看月亮?”

    “看月亮落下。”

    “你没有见过月亮落下?”

    “我见过月亮落下,但我从没见过月亮落下后太阳却未升起。”

    失去了月光,却未等来日光。

    这个世界因此变的更黯淡了,仅剩星光。

    “那么你现在可要跟紧我。”珏天对此并不奇怪。

    天地间的差距也在变小,渐渐终要归于黑暗。

    “我早就应该猜出来你不会真的相信我。”

    “没有错。”

    “但你还是带我走向了这里,这就说明……”白渊渟说了一半的话就选择闭上了嘴巴,老实的跟在珏天身后。

    风声不知在何时止了,但珏天脚步声是刚刚停下的。

    门里面是星光耀眼,远甚过天上繁星点点。

    “莫非你把天上亮的星星都摘下来了?”白渊渟在问。

    门中人没有解答白渊渟的疑惑,而只是说出了两个字。

    “请坐。”

    白渊渟自然没有客气。任何一个走了一夜的人面对椅子都不会客气,尤其还垫了几张狐皮。

    桌子上的茶盏又距离身体太远。

    “另一杯茶盏就在你的右手边。”这个声音又一次提醒了白渊渟。

    面前的人或许是一个熟人。

    “我们曾见过面?”白渊渟喝了一口茶。

    这个人没有回话,他正佝偻着身体忙着在翻箱倒柜。

    “你费尽心机的引我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这次说话的人时珏天。

    “我没有,我只是去武当派祝寿。”

    至少整个武当山一半的道士都能证明,白渊渟这几天围着道长绕个不停。

    珏天点了点头。“你虽然没有骗我……但你也没有回答问题。”

    “你想从我口中听我什么答案?”

    “至少要让我找不出破绽。”珏天在昏暗之中指了指自己。

    佝偻着身体的人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支不足一寸的蜡烛。

    现在烛光映照在了三个人的脸上。

    第三个人是一个老人,一个足够老的老人。

    白渊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这个年纪的老人,尸体都不应该还会保存在世上。

    可是他还活着。

    “你已经思考了很久,难道你连半个月之前的事情都已经记不起来了。”珏天在提醒白渊渟。

    “我每天要遇到很多的事情,自然也会忘掉很多的事情。”烛光落在了杯里,茶盏中的水正倒映着点点的光芒。“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威逼利诱的事情。”

    听到这里,白渊渟选择把杯中的烛光一饮而尽,然后闭上了嘴。

    珏天不是软柿子。狐皮椅子也变得愈加不舒服。

    白渊渟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黑夜可以模糊一切,除了那一支发亮的蜡烛。

    因此屋子里不知道何时少了一个人。

    白渊渟什么时候走的?连同他手里的那柄宝剑,前一刻还能看道幽冥般的绿光。

    珏天不知道,老人也不知道。

    珏天在清理伤口,而老人在准备食物。

    他们之间还有三言两语的对话。

    白渊渟已经跃出了百丈之外,那扇门露出的微光此时已经成为了一颗圆点,在身后越来越暗淡。

    或许是白渊渟跑的太快了,以至于连耳畔的风声都没有追上。

    甚至白渊渟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活在世上。

    他碾了碾脚下的泥土,脚下的至少是土。

    白渊渟已经彻底迷路,现在每前进的一步都是平地与深渊的公平对赌。

    直到身后的烛光彻底熄灭,终于消失不见。但这并无可喜之处,因为它跑到了前方。

    ……

    即使是把整个屋子的所有的明珠一并拿来,仍旧是照不太亮这间屋子。

    老人摇着头,仍旧是不满意。

    桌上的菜已经上齐,筷子共有两双。珏天正望着门外的星辰,掐算着时辰。

    “我猜你们在等我。”白渊渟从门外进来,坐下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看来他还是迷路了。”

    第三双筷子原本是握在手上,现在是放到了桌上。

    “我早就说过他没有办法走出“黑山”的。”

    老人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我高看他了。”

    白渊渟就坐在这里,他们也看在眼里。但言语依旧仅有二人,就像是当白渊渟不存在一般。

    “我们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一些。”白渊渟已经往肚子里灌入了三杯酒。

    “其实你早该这样的。”珏天再一次询问白渊渟。“你想要利用我做什么?”

    “既然你已经知道,又何必要问我。”

    “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我想与你联手对付公孙回。”

    “我有什么好处?”

    “活着。”

    “这个好处我现在就已经得到了。”

    “不。”白渊渟在摇头。

    “难道对此你有别的看法?”

    “你以为我的行踪目的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么我现在就在这里等着听你告诉我,你能有什么办法?”白渊渟提高了声音,仿佛在审讯着这个人。可却不容他回答——在珏天想要回答之前又打断了他。“如果公孙回一不小心死了,按照顺序你会顶替他的位置。”

    “没错。”

    “公孙回是一定会死的,但他的位置可不一定会是你的。”

    “你想表达什么?”珏天开始变得有些严肃。

    “只要我一句话,你就做不成六部之一。”

    这是一个危险的方式,在不利的情况下去威胁一个优势的人。

    白渊渟决定赌一把,至少结果应该不能比求饶还差。

    “你没有这个权利。”

    “我有没有这个权利不是你能评价的。我只告诉你一次,我也是六部之一。”

    “我不信银香社会给……”

    珏天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他看到了白渊渟闪闪发光的手套。

    “你以为我会蠢到假冒武当道长发几封请帖,就认为能够将你骗到这里?”

    “你的意思是?”

    “你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的情报,你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我命令碑墨亭发给你的。”

    “你知道武当派的请帖不会引我出现。”

    白渊渟继续在倒酒,收敛了些愤怒。“至少你对这种虚情假意的邀请不会有太多的兴趣。”

    “所以你就让碑墨亭命令我杀死你。”珏天瞪大了眼睛在等待答案。在他等到白渊渟的回答之前,却又陷入了疑问。“可是……可是他没有说你是六部之一。”

    白渊渟心里一惊,但还是故作冷静。

    “如果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还敢对我动手吗?”

    “不敢。”

    “那么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吗?”

    “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会在武当山下等着你。”

    “想要见上你一面,可不容易。”谈话已经走向了正确的方向,现在白渊渟可以安心的依靠在椅背上了。

    “然而你又担心认不出我来,所以把王行岐也骗了过来。”

    “没错。”

    “帮我们解围的那个傻道士也是你安排的。”

    “我没有想到你会受伤,否则他也不必出场。”

    “你知道我之所以有办法躲过江湖人士的耳目,一定有一个无人知晓的藏身之处。”

    “我只是没想到黑山会如此的神奇,竟然连我也走不出。”

    “看来这一切都在你预料之中。”珏天开始摇头,他终于发现自己的愚蠢多么严重。

    白渊渟擦了擦额头,显然他的心中有不同的意见。

    他不知道珏天究竟是聪明过度,还是愚蠢透顶。竟然能把原本毫无关联的几件事情阴差阳错的联系在了一起。

    至少白渊渟可以确信,让珏天杀死自己的计划从来都没有对碑墨亭说过。

    “那么……那么你现在有什么计划。”珏天给白渊渟倒上了酒。

    “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

    “愿意。”

    “那我们先吃饭。”

    白渊渟拾起了筷子,瞄准了他垂涎已久的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