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二三四

    何必将一点微风都关在门外?

    这样隔绝不了天地,只是隔绝了自己。

    “原来大名鼎鼎的梅家,竟然也会有漏风的窗格子。”苦乐和尚抬着脑袋看着窗纸,被疾风吹的嘶鸣不已。

    “不过是沽名钓誉,哪里值得高僧去高看一眼呢?”梅仲乙手腕随意一转,两扇木门便缓缓而开。

    放任屋外的野风,自由的穿梭往返。

    白渊渟正坐在两人的侧面倒水。

    一个最好的旁观位置,清晰的看着两个人较劲。

    “我二人未经邀请便擅自前来打搅前辈,真是惭愧惭愧。”

    白渊渟落下眼睛,看着手握的茶杯。残留的茶水生出波纹,肉眼可见的向着梅仲乙的方向扩散示威。

    “这里不过是依山傍水,家徒四壁也并非是老夫存心所围,高僧自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梅仲乙抿了一口茶水。

    “而与高僧同行的这位年轻人,乃是老夫神交已久的路掌门高徒,更算不得外人。”

    苦乐和尚没料到梅仲乙竟然会如此精于敷衍之术,三言两语之中竟然密不透风。他本想在此率先强势一番,但现在可免不了要落得个客随主便。

    “素闻梅老前辈大名,可称得上是当今武林第一人。我只是想要借此宝地,做一点交易。”

    “承蒙高僧如此抬举,老夫自当竭尽地主之谊。”

    梅仲乙左眉一抖,便在合适的时宜看见白渊渟手边杯内有波澜涌起。没有人能够如此久的忽视这一股强而有力的内力。

    显然是梅仲乙故意装作不经意。

    好在苦乐和尚并无恶意,即使不去用自身内力抵御这股压力,全身也没有痛苦之意。

    但到了梅仲乙哪里,便不能如白渊渟这般从容应对——若他无所表示便是示弱之举。

    白渊渟因此感到兴奋。能看几场这样的高手角力,这段无意义的旅程便就不能说是无趣至极。

    “连个杯子都放置不稳,看来老夫这张老旧桌子也该换个新的了。”梅仲乙伸出了手掌,抚摸着桌子上淡淡的木头纹理。

    白渊渟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要这么去做。但他现在确真的照着梅仲乙那样,伸出右手轻抚着桌子上的木纹。

    “贤侄也觉得老夫的桌子该换了吧?”

    白渊渟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像谁暗示,也似乎是像谁求救。“虽有些老旧,但还不至于腐朽不能用。”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听贤侄这么说,倒是老夫有些奢侈了。”梅仲乙脸上的皮肉在同时笑。

    所以白渊渟也只好跟着笑。

    在两个人相视的微笑中,白渊渟已经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彻底吸在了桌子上。

    虽说不疼,并且不累,甚至可以轻松的贴着桌面自由拂动,但就是不能抬手抽走。

    这不是一个好的战场——白渊渟已经发现这两个人原来是在那自己的身体较劲,现在他现在只能希望赶紧结束。

    “既然前辈说愿意行个方便,那么就希望前辈能费心保护随我同来的那位姑娘安全。”苦乐和尚举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就算高僧不提,老夫也自当竭尽全力。”梅仲乙也紧随其后,举起了茶杯。

    终于白渊渟右臂终于顺势得以解脱。

    作为最后的一位喝茶者,他恨不得一口气喝掉剩下的水。

    “不知高僧所卖何物?”

    “卖的是一句亘古不变的道理。”

    “愿闻其详。”

    “不过一句“冤有头债有主”而已。”

    梅仲乙面色露出了冷意。“高僧讲话玄奥,让老夫自叹空有一把年纪,竟然不足以听懂。”

    “不过是一句俗语,浅显的很……”苦乐和尚看着梅仲乙在给他倒茶水。“我想定然是梅老前辈一生坦荡从未负过谁,所以难免不知被负者心头的滋味。”

    梅仲乙收回了手,清清微风吹拂着眉梢。

    “既然高僧有话不愿意明讲,老夫也就不去揣测了。”

    “可人心总是难以不去揣测的。元宝和尚生前留下了一笔财富,我想觊觎的人不会少吧。”

    转动的双眼证明白渊渟预先感到了危险。

    他不想再被当作较量的地点。

    但这已不是他能选。

    “十几年前,老夫倒是真的揣测过宝藏的位置。”

    苦乐和尚抬起了双眼。“哦?那么您有什么发现?”

    “老夫只是感到好奇而已,若真的付诸行动恐怕无异于大海捞针。”

    “您真是谦虚了。”

    “在高僧慧炬面前,老夫只敢如实相告。”

    “既然梅老前辈如此坦诚,那我也就不必隐瞒了。”

    苦乐和尚与梅仲乙四目相交。“任何妄图元宝和尚金子的人,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

    梅仲乙举起了头,看着脑袋上的横椽木。“看来高僧话中之意,也捎带着老夫了。”

    “绝无此意,梅老前辈不要多心。”

    “这个季节真是秋风萧瑟,老夫说话万万要小心谨慎,以防风大闪了舌头。”

    “小心驶得万年船,梅老前辈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道理。”

    白渊渟发现两个人现在只剩下僵硬的微笑。“我记得梅家饭菜相当不错,现在我已经快要饿死了。”

    “贤侄何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迟嘛。”

    “也是时候了。”梅仲乙轻抚着灰髯,总算挤出了一点笑颜。“高僧应该是戒绝荤腥之物的,可老夫却无肉不欢,不知贤侄想与哪位同席呢?”

    两个人的眼神都从飘渺中指向了白渊渟。

    白渊渟觉得选择桌子不仅仅是饭菜的差异,更是生死之间的博弈。

    现在他不想选错,也不能选错。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自己一桌。

    “跟我一起吃饭如何?我爹爱吃的东西清淡到一点盐都没有,白大哥不会爱吃的。”

    屋门本就没有关,梅仲乙自然就不能怪梅玉书不懂礼数,客人还在就闯进来。

    屋子突然有些挤,梅家一隅之地,竟然要容得下三方的实力。

    在苦乐和尚和梅仲乙面前,白渊渟觉得自己也快要跟他们一样上了年纪。但在小孩子面前,白渊渟又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让自己的身体离开两个的注意。

    “那就这么定了。”梅玉书似乎是救人心切。

    老子在外人面前,自然要给儿子留些面子。

    客人在主人面前,自然也要给人家贵公子留些面子。

    一条玉石路似乎隔绝了很多的烟火气,白渊渟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们伺候,你们也不必站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好了。”梅玉书打发走站成一排围在身后的用人之后,轻轻的补上一句脏话。

    白渊渟虽听不清,但他知道这个词并不好听。

    “这也是他们的一番好意,你不领情又何必骂他们呢?”

    梅玉书衔着筷子,在碗里挑了一块最大的鸡翅。“白大哥不住在这里,自然……是……有所不知……其实……”

    “但你也应该把鸡肉咽进肚子之后再说。”

    “这里面有三个人是我大哥的狗,有二个人是我爹的眼睛,还有一个人是我二哥的人。”

    “看来主人不同,用人的品种也不同。”白渊渟想了想刚刚站在梅玉书身后的人数。“这么说,你身边只有一个人可以相信?”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但白渊渟还是听到了言外之意。“也有可能只是他还没有露出痕迹。”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梅玉书依旧在挑着鸡翅。

    “无论怎样,我都要谢谢你来替我解围。”

    “不必谢我。”梅玉书干脆直接端起了盘子,盘子里盛放着酥脆金黄的鸡翅。“剩下的菜都给你吃。”

    “如果你爱吃鸡翅,为什么不多做几盘吃?”

    “我不爱吃鸡翅。”梅玉书瘪了瘪嘴巴。“但也不讨厌。”

    白渊渟不懂。

    “你第一口吃的就是鸡翅,但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死,所以我现在可以放心吃。”

    这样的解释清楚明了,是个人都能听懂。

    “现在你一定在想,如果你不在这里,我该怎么办?”

    “没错。”

    “我院子外还养了好几条狗。”

    几句俏皮话并不能让白渊渟的身体少几两肉,所以白渊渟愿意跟着梅玉书一同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