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纷飞

    桌子上的菜大半已经进入了肚子。

    “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把我当做一个小孩子?”

    “你是在问我吗?”

    梅玉书在左右四顾,甚至不惜将半个身子钻到了桌子底下。最后他抬起了头,做出了最后的评价。“我不觉得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虽然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但我也不能确定你在问我。”

    “白大哥,你怎么也学会他们那样的语气和他们那样的胡言乱语了?”梅玉书扔掉了筷子,双肘撑起了脑袋。

    “如果你的心里早已替我做了回答,就不能算是再问我。”

    “没有错。”梅玉书又捡起了扔到桌子上的筷子,捡了一片菜花。“我总是觉得大家都看不起我。”

    “这里面不包括我。”

    梅玉书的扶着凳子一转,摇摇晃晃的转到了屏风之后。待到转着凳子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楠木方盒子。

    这一路不短,而他居然连屁股都没抬。

    “你花了多少银子?”

    “什么银子?”白渊渟听不懂。

    “给我大哥收尸。”

    “我听不懂。”

    “那么你也把我当做小孩子?”

    “一共花了两千二百五十两银子。”

    “确实不便宜。”梅玉书微笑着推开木头盒子。“只是不知道我死了之后,能值多少银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渊渟看见梅玉书向桌子上放下了十二张二百两的银子。

    “我的一点心意,没别的意思。”

    “我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那个死人不是梅玉度,就算你这么做……也骗不了我。”

    梅玉书不仅没有收回桌子上的银子,还又添上了三张——凑足了三千两银子。

    而他的木头盒子,也已经在白渊渟的眼尖下见了底。

    “我没有多少钱,就只能这样了。”

    “我不是嫌少。”白渊渟虽然不把他当作好人,但也不想占他的便宜。

    “那么你一定是一个傻子。”

    被骂傻子虽然不可笑,但被骂是傻子的人却笑了。

    “很多人说我聪明,我不能肯定。但你要说我是傻子,我倒觉得有几分可能。”

    “因为你太过相信那个坏和尚的话了。”

    “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你有没有想过,坏和尚只要随便找一个指印,就能够让你相信死掉的人不是梅玉度。”

    白渊渟皱起了眉头,他倒是从未有过怀疑苦乐和尚的想法。

    “前提是你需要给我一个证据。”

    梅玉书摇了摇头。

    “我不能给你证据,但我有证据。”

    白渊渟立马现学现卖,也学起了梅玉书的声音。

    “你怎么也学会他们那样的语气和他们那样的胡言乱语了?”

    梅玉书一口喝光了汤碗里剩下的半碗牛肉汤,凝固的油脂就停留在他的嘴角上。

    “我的证据不在这里,如果你还有闲心,可以挪挪屁股跟着我走。”

    从梅玉书的屋子到梅玉度的屋子,竟然要走一炷香的时辰。

    夏天已经过了,而且过了有些时候。

    当日的浮萍绿意铺满池塘,如今也仅剩下点点枯萎泛黄。

    推开了房门,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染上墨色的毛笔已经风干,宣纸也被晒出了些折痕。

    “这里就是你要的答案。”梅玉书坐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小凳子上。

    显然这是一直属于他的角落。

    “难道这里还有你未曾清理干净的痕迹?”

    梅玉书的脸因意外而变得狡黠。“看来你很清楚昨天晚上我在做什么事情?”

    “你知道我拓下了梅玉度的指印,所以你在这里清理梅玉度的痕迹,防止我来比对。”白渊渟的语气已经不能够肯定,因此他修正了几个词语。“是苦乐和尚说你在这里清理指印。”

    “昨夜我在床上乖乖的躺了一宿,连屋门都没有出。”

    “所以你今天精神很好。”白渊渟已经发觉到了自己有一些困意。

    “像我这个年纪的人,万万不可以睡眠不足。”

    “那为什么这里梅玉度的指印会全部消失呢?”

    “自然是有人一夜没睡,挑灯连夜将这里擦的干干净净。”

    小凳子有一只木腿不太稳重,因此梅玉书的屁股可以轻松的前后摆动。

    木头敲打着地面,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打着白渊渟的耳鼓,仿佛也在催促着白渊渟有话快讲。

    “你说的这些我无法反驳,但也不足以让我相信。”

    梅玉书点了点头。“你当然不能够现在就相信我,否则我也会觉得你是一个蠢货。”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一番款待。”白渊渟已经做出了总结,也算是为下一步的离开提前做好了告别。

    然而屋外的门此刻已经全然紧闭,没有丝毫的缝隙。

    本不该这样的——白渊渟记得清清楚楚,在踏入屋子之后留下了一个小小心思,他故意将木门留出了半个手指的缝隙。

    “你努力的发出小凳子的噪音,就是为了掩护第三个人进入这里。”

    “其实我发出的声音没有任何的不妥……是送东西的人没有注意到你在门上留下的缝隙。”

    “无论怎样,都是你们的问题。”

    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从房梁上落下,结结实实的砸在桌子上。

    死人摔歪了嘴巴,仿佛在笑话这个自作聪明的人。

    白渊渟觉得这个自作聪明的人正是自己,因为他看到了死人了脸——还肿了半边。

    这个死人就是梅玉度。

    想要彻底证明一个人死了,看来只有这种方式。

    “这是一把用来削苹果的刀。”梅玉书的手抬得很高,生怕白渊渟看不到。

    “你喜欢吃苹果?”

    “当然还可以削梨……但我更喜欢杀人……因为杀人更简单一些……”梅玉书一边解释,一边在向白渊渟靠近。“但我没有用这把小刀杀人……或许之前杀过人,但已经过了很久……也可能不是这把。”

    “你想表达什么?”

    梅玉书手腕一转夹住了刀刃,露出了刀把。“我只想表达我手里的家伙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那你要做什么?”

    “我即将要做的事情,是为了让你相信。”

    白渊渟怎么也不会想到梅玉书一把捡起梅玉度的人头,抓着头顺着脸蛋割下了一大块肉。

    “我看不懂。”白渊渟实际的意思是想让他停手。

    “你总是怀疑我是骗子,所以我现在是让你相信这是人肉做的脸,而不是易容的人皮。”

    白渊渟勉强的点了点头。“我相信,我相信。”

    “就算是最顶尖的易容高手,也不会为易容之人考虑死后会不会被识破……”梅玉书调整了方向,让梅玉度残缺的脸和空洞的双眼对准白渊渟。“我相信你能回忆起梅玉度的眼神,你应该会和我一样认为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你可以将话题继续往下说。”

    “你应该听说过,梅仲乙有三个儿子。”

    “我不仅知道,而且还知道你是最小的那个。”

    “我对你讲这些是因为我二哥要回来了。”梅玉书一脚把大哥的脑袋踢开。

    活着的梅玉度虽然玉树临风,温润如玉。但死掉之后再暴晒了一日便也就没那么令人着迷了。

    “梅玉汝?”

    “真不简单,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知道他的名字。”

    “我也没想到,知道一个人的名字竟然值得被赞扬一番。”

    “现在我给你透点风,那个女人早晚是我二哥的,我家的基业也早晚是我的。”

    “那你就尽管放手去做,我绝对什么都看不见,就算不小心看见了忘得也很快。”

    梅仲乙自然没人敢瞧不起。梅家这年轻一代,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白渊渟觉得自己现在站稳立场,撇清关系还来得及。

    “白大哥。”

    这是白渊渟平生第一次听到如此反胃的三个字。但他现在不仅不能恶心,还要微笑。

    “有话请讲。”

    “我爹死了我会开心,坏和尚死了我不会在意,但如果你死了我可要难过一段日子。”

    “那我可要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了。”

    “那我就希望你不要找死。”

    屋门在词穷语尽之后,被狂风撑开。

    这种送客方式确实有些别致,白渊渟也知道自己该溜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