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在门外刮着枯干的树叶，让天地间又冷清又肃穆了一些。

    天气分外晴朗。可白渊渟一想到苦乐和尚，就总觉得天上隐隐约约藏了些云彩不肯露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早起的不是只有白渊渟。

    “……我也知道你想要救那个和尚。”

    “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白松渟不知道什么是别的办法，他只是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顺着脚下竹桥向前。

    路的另一端，是一条河流。

    河水从不回头，只有汩汩的不知停息。

    有几条小小的死鱼粘在鹅卵石上，无法被冲刷带走。

    白渊渟紧紧地跟在师兄身后，等待着他开口。

    “办法总是有的。”白松渟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说过这一路上你都说的算。”

    白渊渟等的就是这个答案，但他却感不到任何愉快。

    “做决定的人总要承担。”白松渟早已看透他的心思。“无论接下来是好的，还是坏的。”

    “那我们现在去陪苦乐和尚一起吃饭？”

    和尚站在了池塘外，痴痴的望着对岸。

    那是水诗衣木门紧闭的屋子，映在他眼中的只有无奈。

    “苦乐大师也会犯花痴？”

    或许当今在整个江湖上，敢跟苦乐和尚这么讲话的就只有白渊渟一个人，但他今天却带了另一个人来。

    “大师可不会像你这样犯花痴，大师现在是在钓鱼。”白松渟在替那个不愿意开口解释的人解释。

    到此白渊渟才注意到，苦乐和尚手里一直捏着一粒豆子。

    “不知道收获如何？”

    “不好。”苦乐和尚知道人多会把鱼吓跑，所以干脆就把豆子真的扔给荷塘里的鱼吃。

    梅家少说有一百间屋子，梅仲乙也不像是一个刻薄吝啬的主人，但现在苦乐和尚竟然要与十多个人一起挤在一间屋子。

    “他们原本是要关照我的人，现在却轮到我关照他们。”

    白渊渟发现他们都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那一碗粥。

    “来，张口。”苦乐和尚就像是仆人，在尽心伺候四肢瘫痪的各位主子吃饭。

    一人一勺，未曾有一遗漏。

    “他们是来监视你的？”

    桌子上还有好几碗无人用过的粥。

    白渊渟也找了个椅子放下屁股，张开了嘴巴。

    “没那么含蓄……他们直接就想要更进一步送我上路。”

    “在他们的身后指使的人是谁？”没有人喂饭，白渊渟就只能自己动手。

    “很遗憾，到现在他们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开口。”

    白渊渟低着头。“这是什么粥？”

    “这是佛粥。”

    “佛粥？”白渊渟似乎听不懂。

    “又叫七宝五味粥，就是我们常说的腊八粥。”白松渟也坐在他的身旁喝了一口。

    苦乐和尚的勺子在碗里搅动了好久——只是为了那一颗白芸豆。“当年我还在少林寺当和尚的时候，有一次快要饿死……讨到了一碗白芸豆粥。”

    “我想那一定是你此生吃过最美味的粥。”

    没想到苦乐和尚却摇了摇头。“到今天我还记得白芸豆有多难吃。若能再选择一次，我宁愿选择饿死。”

    恰好白渊渟的碗里也看到了一颗。

    “所以我早就有话，谁的勺子里有白芸豆谁就要回答。”苦乐和尚拍了拍面前那位黑衣人的肩膀。“所以你现在必须对我说些什么，不然我就必须要对你做点什么了。”

    “我……我不敢说。”黑衣人吞吞吐吐。

    “回答不对。”

    逃避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路。

    一个念了几十年经的和尚耐心大概会是十分充足的吧？

    可惜他是一个例外。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能保证我可以安全的离开吗？”

    “不一定。”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一点苦乐和尚还没有忘记。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我为什么还要背上骂名背叛主人？”

    “这么说，看来你是要铁了心的要我求你了。”苦乐和尚端起了瓷碗，开始一口一口的喂他喝粥。

    一个人总有吃饱的时候。

    现在他已经喝下去了六碗粥，苦乐和尚还不打算停下手。

    白渊渟知道现在的感觉一定不会很享受。

    “一个人肚子里的东西如果太多，吐出来就不会再受苦。”苦乐和尚在一旁安慰，一边继续舀粥。

    在第七碗粥喝尽之前他终于点了点头，算是彻底认输。

    “第一个问题，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是梅玉汝。”

    “第二个问题，你觉得你们会是我的对手吗？”

    “不是。”

    “第三个问题，梅玉汝是一个傻瓜吗？”

    黑衣人只剩下一声冷笑，显然他不想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提醒我这里有危险？”

    这一次白渊渟选择替他回答。“因为梅玉汝想要你提防梅仲乙。”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让你昨夜那么平稳地睡去，而忘记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我的死期？”苦乐和尚对此仿佛很开心。

    “虽然我不知道想要你死的人会是谁，但我可以断定对你威胁最大的就是梅仲乙。”

    “可我们昨天还很愉快的谈话。”

    “你管那叫愉快的谈话……”白渊渟不敢相信。“……你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人总是因为知道太多的秘密而担忧。”

    “你不相信我？”

    “我知道你的朋友很多，所以有些时候不是你想骗我，而是别人想骗你。”

    白松渟放下了只剩最后一勺的粥——他实在是一个不怎么愿意妥协的人。只要他觉得饱了，哪怕碗里仅剩下一口也不愿意咽下。“所以我们现在赶快逃离这里，或许还来得及。”

    两个人的话让白渊渟更加迷惑了。

    “梅玉书知道你的为人……你是绝对不会帮助他保守秘密的。”白松渟迈步缓缓走向屋外。“所以只要苦乐大师和你一起走到梅仲乙的门下，你们就已经是凶手了。”

    “那我们何不干脆就坐在这里？”

    “那样的结果只会是梅仲乙的尸体被抬过来。”

    “身后的那些人恰好可以给他们作证。”

    “不。”苦乐和尚摇了摇头。“他们一定会死，因为我一贯下手残忍不留活口。”

    痛苦的呻吟声循循不止再也不能让他们忽略，有人已经一头栽倒在身后之后白渊渟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全部中毒。

    “为什么会这样？”

    “我之所以封住他们的穴道，原本是怕他们使出一些出格的路数。”

    “难道粥里有毒？还是他们来杀你之前就已经不留退路？”

    “你听说过“断津散”吗？”

    “你说的是江湖人为了方便行事，服用后可以三天三夜不吃饭喝水也不口渴饥饿的灵药？”

    “但他们服用的断津散中还掺入了三成左右的蛇毒。”

    “本来毒药停留在胃中不动，直到喝下了你喂给他们的粥。”白渊渟推断道。

    “我原本以为人都是需要吃饭的。”苦乐和尚显得略有遗憾。

    “难道是梅有雪？”若把梅玉汝与小王爷的故事联结起来，白渊渟就只能够想到这一个名字。“那么他们已经是必死无疑？”

    “毒入肺腑，已是回天乏术。只可惜毒量不足，让他们徒增痛苦。”苦乐和尚俯下身子，摸着地上人的脉搏跳动。“他们现在虽然已经无法说话，但心里一定是在想要我给他们一个解脱。”

    倒在地上的人耳朵似乎很好用，正一个劲的颔首点头。

    “如果大师真的大发慈悲痛下杀手，那么梅家彻底就有理由不让你走了。”白松渟虽然没有阻止，却已是在暗示。

    但苦乐和尚只是点了点头，再没有别意思。

    白渊渟却不想被牵着鼻子走。“我们正一步一步的按照梅玉汝的计划行动，所以我们必须要制造一些意外。”

    “那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白松渟在请教。

    “只要我们速度够快，或许我们就可以救下梅仲乙。”

    “万一我们速度不够快，或许我们就恰好杀了梅仲乙。”白松渟在浇冷水。

    “如果非要杀人的话……也至少比站在这里等死的好。”

    “你决定了？”白松渟眼角露出微笑。

    “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

    “很好。”

    “好在哪里？”

    “这是你跟我在一起，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