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秋

一百三十六章 有胜无负

    血一直在流淌,但左余悲毫不在乎。

    仿佛生命与自己毫无关联,也没有任何意义。

    作为对立面,梅玉书的脸色铁青。

    让他顾及的不仅有伤口,还有尊严。

    诺大的梅家竟然到不到一个愿意替他分担忧愁的帮手。虽然在他得意的时候,他觉得在他手底下给他卖命的人都是狗。但现在瘫坐在小凳子上的他,只剩下深深的孤独感觉和一个劲的摇头。

    眼下此处只有白渊渟似乎能算得上是半个朋友。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虽然距离他真正断气的日子还有很远的距离。

    他想要报复,却舍不得力气。

    “用这种手段伤人,似乎是少了一些道义。”又一个光头从天而降。

    这次没有人敢多嘴,大家不用问就已经猜出来他是谁。

    “您就是人称神通第一的那位少林寺高僧?”梅玉书对于这种不世高手不说是拉拢,也是不敢得罪。

    “贫僧不过是个和尚,天下有无数个和尚。梅少爷本是目无一切,为何独独差别对待我?”和尚双手合十,微微点头。

    “因为高僧您与众不同。”

    “恕贫僧多嘴,敢问有何不同?”

    “您的大名如雷贯耳,这些草包加在一起都不及您的一个指头。”梅玉书也是如实相告。

    “世上本无两支相同的花,人与人之间又怎么能有高低之分呢?”

    “您这是什么鬼话?”梅玉书倒是不客气。“我能打过这些人,但却打不过你。怎么能没有高低之分呢?”

    “区别是在于你的信心,而不是在于这些人的能力。”疴难多缓缓坐下。“比方说刚才斗嘴的金足赤和张悬迟,贫僧就不如金足赤懂造假,也不如张悬迟更自在。”

    “哈哈。”张悬迟又一次得意了起来。“虽然你是个老和尚,而我喜欢采花,但我敢说世上没有人比你懂我。”

    “贫僧并不懂你,贫僧连门外摇曳了四十多年的野花野草都看不透。”

    “那你这个和尚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张悬迟更加好奇了。

    “贫僧今天是来规劝苦乐和尚回头的。”

    “我不回头。”苦乐和尚只有四个字。“今天我要为我的师父报仇。”

    “报仇?莫非你知道元宝和尚是死于何人之手?”

    “至少我知道是谁偷走了元宝和尚的金子。”

    “那便不是报仇,而是讨债。”

    “随你怎么讲。”苦乐和尚已不想再跟他废话。

    “莫非金子本是元宝和尚的?”疴难多依旧是紧跟不放。

    “没错。”

    “可贫僧自始至终却看到元宝和尚只有一身衣裳。”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苦乐和尚也有说不过别人的时候。

    “贫僧要你及时回头。”

    “如果我说不呢?”

    “贫僧可以等,直到等你同意。”

    苦乐和尚气的只能笑。“看来就算我不做和尚了,往后余生也要处处受你辖制?”

    “是日已过,命亦随减,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贫僧请问你到了何时才肯回头?”

    “回你个头,我听不懂。”苦乐和尚已经彻底受够。他知道如果今天不分出一个上下高低,就永远没有休止的时候。“我知道你在千佛殿悟到了不少功夫,但我这些日子也没有停下修行。”

    “好。”疴难多点了点头。“贫僧在此不闪不躲受你三招,假若你不能使贫僧双脚有丝毫的移动,就跟着贫僧走。”

    空气急剧升温,大家都在等待着好戏。

    一个是江湖上的传奇高手元宝和尚的弟子,一个是少林寺人称神通第一的高僧。

    这可不是隔三差五就能在山野小路上看到的江湖门派斗狠。

    “这不公平。”白渊渟却突然在沸腾之前浇上了一盆冷水。

    “哦?”疴难多因之前没能一眼在众生之中认出这位是路岂书的高徒,竟然心生些许愧意。“不知白少侠认为该如何?”

    “你自恃武功第一,所以与苦乐和尚比武功。”面对绝世高手,白渊渟照样能谈吐大方毫无拘束。“这岂是你之前所言的信心之差?这难道不是肉眼凡胎亦可看到的恃强凌弱?”

    疴难多眉头一皱,竟然一时语塞。

    “说得好。”苦乐和尚在给白渊渟鼓气,在前一刻他已经感觉自己被逼入死角。

    “那么就烦请白少侠告诉贫僧,怎么比试才算公平?”疴难多稍加振作,却也没有丢掉气势多少。

    “今天我要你与苦乐和尚比有钱。”

    这个容易,又不伤和气。苦乐和尚摊开袖口,只有几粒碎银。

    “贫僧只有一件薄衣,再无一物。”疴难多道。

    “那么胜负已分,请高僧慢走。”白渊渟右手一指,大门就在小路尽头。

    “白少侠的比试规则虽看似各有机会,但却实为偏心之极。”疴难多语气依旧平静。“白少侠明知贫僧身无分文,比较金银又何谈公平?”

    “既然高僧想要公平的比试,那么我们就比一比每一个人都有的东西。”白渊渟手一抬,指向了嘴巴。

    “白少侠请率先出招。”

    “听闻少林寺收了小王爷五十万两银子,我问高僧可有此事?”

    第一句话就让四下江湖中人开始交头。

    疴难多却不以为然。“有。”

    “小王爷为什么要大献殷勤,给你们少林寺捐献那么多的银子?”白渊渟猜测疴难会以不曾细知此事原委的借口来推脱。“高僧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听说过。”

    “是因为小王爷顿生归于空门之念。”

    白渊渟有些错愕。“他日夜酒池肉林飞鹰走狗,你就相信他情愿摇身一变要遁入空门?”

    “不可说,不能说。”疴难多笑道。“万物皆有灵,就算是天潢贵胄飞扬跋扈,亦未必不能一朝顿悟皈依佛祖。”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叫少林寺高僧下山制止苦乐和尚追讨师债?”

    “贫僧下山与此人无关,只是为阻止事端。希望苦口一番能平复苦乐和尚复仇之焰。”听起来疴难多是滴水不漏。

    但白渊渟却开始越来越得意。

    “很好。”

    “白少侠可是认输了?”

    “高僧口口声声说是要为天下苍生,可不知是富人命贵还是穷人命贵?”白渊渟不等着疴难多回答一句便继续发问。“也不知是好人命贵,还是坏人命贵?更不知是少年命贵?还是老年命贵?”

    “无差。一切惜身命,人畜等无殊。”

    “那么说一个命也和众人命同样重要了?”

    “正是。”

    “这么说,你此次下山真是为了制止杀戮?”

    “若要流血,必当是先流贫僧血。”

    “此话当真?”白渊渟在问。

    “贫僧从不骗人。”

    “我已经无可反驳。”白渊渟后退了三步。

    但他的动作并非是认输的模样,而是对大家还有话讲。

    现在白渊渟抽出了回溪。对准的不是任何人的胸口,而是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高僧既说过一切惜身命,人畜等无殊。还说过若要流血,必当是先流贫僧血。真是有言在耳,振聋发聩……可是若你不认输,我就抹脖子的话……又该怎样讲?”

    白渊渟正顺着小路迂走,就像是饭后散步一样轻松。

    “白少侠字字珠玑,以退为进,以贫僧之言断贫僧之路,贫僧虽有余力但发不出。”疴难多虽没有流血,却流下了汗珠。“贫僧输的心服口服。”

    “不过是小人钻了大师的空子,高僧的修为和决心确实令在下由衷佩服。”白渊渟也不是一个不知进退的人。

    “惭愧惭愧。”疴难多再无二话,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