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太医院上上下下的人都懂。

    行医不行险。

    没危险的可救可不救、救。

    有危险的可救可不救、不救。

    “要是狄大人还活着就好了。”

    老院正长叹。

    他是真的不敢、真的没有狄大人那份勇气。

    苏洪听到这话，心里的绝望更甚。

    如果陛下真的没救了，剩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强撑着站起，便下令道：“金吾卫，封锁宫门……”

    “不用封。”

    这时，苏洪突然听到了狄大人的声音。

    他“唰”地一下扭过头去，差点儿把脖子都给扭断了。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狄映狄大人，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白布，坐起了身来。

    不过那张脸……惨白惨白的。

    吓得苏洪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殿里的人也齐齐一个哆嗦。有的人也吓坐下了、有的人吓跪下的、有的人吓得抱着脑袋尖叫起来。

    “诈尸了啊！”

    “鬼来了啊！”

    这尖叫声把苏洪拉回魂儿，怒斥道：“闭嘴！”

    还别说，他自己也害怕。

    但大白天的、神神鬼鬼是陛下最讨厌的，他必须得制止他们乱喊乱叫。

    “别叫啦，本官还活着呢。”

    狄映呲了呲牙，指着自己的影子道：“瞧，本官还有影子呢。行啦，各忙各的去吧，别再吵吵影响本官救治陛下。”

    这话一出，全都本能地闭嘴了。

    否则：耽误给陛下救治的罪名，谁都扛不起。

    可这场景真的也太吓人了。

    那、那个狄大人，一身白袍上全是刺眼夺目的血迹、一张脸白得跟墙皮上的灰灰儿似的，一双眸子却黑幽幽地吓人。

    嘴唇也雪白，牙龈却红的、舌头也红红的……还在那儿笑……

    没人敢叫了，但也更没人敢看了。

    一个个哆嗦着往殿角那边缩，恨不能把自己都给缩没了。

    老院正的老心脏也抖得不行，他颤颤微微地指着狄映：“你、你……”

    “别你你你了，赶紧过来帮忙。”

    狄映越过他，顺便拍了他一下，再拽着他的胳膊，往侧殿龙床跟前去。

    感受到狄映手掌心里传来的温度，老院正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这货真的是活人啊、活的啊。

    不止是活的呢，还在数落自己呢。

    “身为院正，见到尸体不验真死还是假死、还被吓成这样。你要不要考虑考虑：经常抽空去大理寺学学验尸？”

    老院正深吸一口气：“……老夫就没见过哪个二品大员诈死的。不，就是任何一个官员都没有！”

    狄映：“哦，那你现在见到一个了。”

    老院正：“……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给吓死，算你小子运气！”

    狄映：“放心，有我在，吓死了也能给你救活过来。”

    老院正：“……你还是先救陛下吧。”

    狄映点头。

    一秒严肃了神色，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细细地为陛下把起了脉来。

    老院正：“……”

    他冲跟进来的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退出去。

    有狄映在、不需要这帮没用的废物了。

    想着这帮废物，又想到了自己，老院正终于跳稳了的心脏，忽然就有些感慨了起来：幸好狄映是诈死。

    而苏洪，听着狄映和老院正的对话，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儿又回来之后，终于缓过了神来。

    他揪着宋文，压低了声音低吼：“你居然敢帮着狄大人诈死！吓死老子了知不知道！”

    宋文的手指头指着自己：“……你看我、你看看我，眼睛都肿得像个球了、鼻涕都流一箩筐了，你觉得我是假的？我他玛也才知道他、他……他又坑我！嗷~~~”

    苏洪：“……”

    他松开手，看看宋文，看看正为陛下把脉的、活着的狄映，忽然就笑了起来。

    宋文也笑，傻乎乎地笑，流着眼泪笑。

    活着，真好。

    活着，就好。

    宋文笑着笑着又哭上了。

    他家的狄大人啊，为了救陛下、这到底是冒了多大的险啊？

    可……救活了，陛下是不是又要砍狄映个欺君之罪了？

    这狗屁的……

    ……

    于是，醒过来准备厚葬狄映的老皇帝，看到的就是正在哭的宋文。

    就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以为狄映的魂魄显灵了。

    直到狄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陈述完后。

    老皇帝才定睛看向他。

    “你怀疑朕的女儿、太平公主为朕下毒？下了十五年的毒？而今日送来的药汤、是因为她知道你查到了端底、所以决定铤而走险的最后一搏？

    狄映，你到底了不了解朕身边的人？你清不清楚就算想害朕的人、能想出七七八十一种主意、都不可能走下毒的路子？”

    狄映咧嘴，回答：“今日的药汤里就有毒。”

    老皇帝：“……你不是说那不是毒、只是引毒发作的引子吗？”

    狄映：“讲道理啊，没毒引什么？”

    老皇帝：“行，朕讲道理。你，把她如何下毒的方式说出来，还有，你最好能告诉朕、她为什么十五年前就对朕起了杀心。”

    狄映：“微臣只能回答您一个问题。至于第二个，回头您自己个儿问她去。微臣不知。”

    老皇帝捂住心口，“行，你说。”

    狄映没说。

    而是在寝殿内转起了圈儿来，每样物什都上手摸了摸、用鼻子闻了闻。

    老皇帝放下手，放松地靠进椅背、双手环胸，就好整以暇地看着。

    这殿内的一应物什，统统都经过严密的检查、且每日里都会被太监和宫女们检查一遍。

    她还就不信了：狄映能从中找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物什来。

    如果找不出……哼哼。

    自己惊厥一场、难过一场，若不扒掉狄映身上一层皮、就当自己这个帝王都是白当的。

    老皇帝可不是白白这么想的。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狄映是在欺负她，欺负她好脾气、欺负她肚量大。

    这一次，她不会再乖乖地受气了。

    心里这么想着，眼见狄映摸过、闻过的物什越来越多，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老皇帝的鼻子越翘越高。

    就在这时，她听到狄映向她请示：“陛下，请允许金吾卫们，捉几只活鸡、活羊、活猪来。”

    老皇帝：“……你这算不算是黔驴技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