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城外，寒山寺中，远空和尚身披等人高的大红袈裟，在佛堂之内打坐参禅，大小二十几颗光头坐于他的身后。

    远空和尚面前摆着一本《圆觉经》，他敲着木鱼，缓缓开口：“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有后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身后传来大大小小异口同声的佛经朗诵，念毕。远空和尚神情恍惚，不知怎么的就翻开佛经下一页，才意识到不对，他合上经书，下意识抬头望向身前高高在上的佛祖法像，法像以前的金色越来越黯淡无光。

    他心神摇曳，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觉告诉他，自己的师父可能出事了。

    他收起心思重重的表情，转头对众人说：“今日晚课到此为止，大家散去吧。”

    虽然众人不解，可没有多问什么，没有闹出多大动静，悄然散去，出门之时其中一个和尚对身边和尚说道：“师父在的时候，小师弟整天笑容满面，如今师父走了，一个寺庙百余号人都要小师弟操心，真是难为住持师弟了。”

    “是啊，师父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留下那么大个摊子，换谁谁都做不好啊。不过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小师弟太年轻，也许这是师父留给他的考验吧，我们应该多帮帮他些。”

    两和尚的出门闲谈远空和尚听在耳里，这些话又让他想起师父还在寺内的日子，又想到师父临别时的那些话。

    “为师答应你，争取活着回来。”

    远空和尚神情凝重，他在此时似乎下了某种决心，他要出山去找自己的师父，无论是生是死。

    佛主法像眼睛炯炯有神，像是能看穿自己内心的想法，师父总说那个法像是他的师父，他以前都不敢直视，不过这次他出门之时回头狠狠地瞪了佛主法像一眼，以前那个威严无比的佛主好似被他瞪得没有半点脾气。

    他大步走出佛堂，准备去自己的屋内收拾行李，不料被一个值夜的僧人拦住：“住持师弟，那个自在观的师···妹又来了，现在山门外等着，你看该当如何？”

    远空和尚心如止水，道：“远行师兄，让她回去吧。”

    法号远行的僧人有些难为情，“她说她行了几百里山路，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儿，这就让她回去怕是不妥吧？这也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啊！”

    远空坚持说道：“男女有别，寺内没有地方供她居住，还是好言相劝，让她回去吧。”

    远行和尚抓了抓那颗光头，想到那姑娘不讲理的样子，她只要一哭起来自己的菩萨心肠哪里受得了，这让他如何开口赶人，真不知如何是好。

    远空小和尚善解人意道：“这样吧，她要在寺外就在寺外，寺里供她吃喝，实在不行麻烦你们搭个棚子供她暂住，只是进入寺庙是绝对不行的。”

    没办法的远行和尚点点头，大步离去。

    远空和尚打点好了行囊，再带上二十颗铜钱，本来这铜钱是存起来买胭脂的，不过现在似乎用不上了，他准备买二十个馒头，一天一个，在山下不至于被饿死。

    他做完一切，来到寺庙大门，她又想了想那尼姑还在寺外，这寺中只有一个大门，没有后门，这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认为师父肯定更为要紧，说不定师父他老人家此时正需要他帮忙，他一袭大红袈裟，大摇大摆走出寺外，不过并没有见到天心姑娘的身影，这让他一颗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不过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内，有点空落落的。

    远空和尚不再纠结，出了寺庙，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黑山路上，他极力克服心中恐惧，嘴中不断念叨阿弥陀佛，妖魔鬼怪快闪开之类的话语。

    他逃离了那段小路，进入了一段月光能照到的驿路。一个娇小人影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看不清脸，只是身影在月色下被拉的极长，犹如他在书本上看到的‘鬼怪’一般，远空和尚犹豫片刻，然后反应过来，瓮声瓮气喊道：“你是不是鬼，小僧可是佛，专门降伏妖魔鬼怪，你想跑赶紧跑，不然别怪小僧对你不客气！”

    见那‘东西’没有任何行动，远空和尚这下是真慌了，大喊一声马上往回跑，后面传来一阵少女清脆的笑声，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背上鸡皮疙瘩四起，心想鬼的笑声原来是这样，不过怎么和天心师妹笑声一模一样？难道天心师妹是鬼魅所化？来迷惑自己道心？让自己做不成那佛道大法师？

    肯定是这样！！

    不过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跑最要紧。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阵稀稀疏疏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穿着一件等人高的袈裟着实跑不快，不到一会就被那东西追上，就在那脚步声快追到自己的时候，他转念一想，不对啊！鬼跑起来怎么跟人一样，也有脚步声。

    远空小和尚不是真的傻。

    他想清楚了这一切，突然就不跑了。远空和尚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后面的人没有想到和尚会突然停下来，恰逢远空小和尚转身，天心小师妹跟他撞了一个满怀。

    远空和尚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惊慌失措地后退，嘴中不断念叨阿弥陀佛，他低着头面目通红地站在月光下，闷声道：“天心师妹，你快吓死我了。”

    少女笑声清脆悦耳：“小师哥，你那么胆小还敢一个人下山?”

    远空小和尚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要去找我师父，你可别跟来了啊，到时候我又说不清了。”

    少女撇嘴道：“我可不是骗你，山下的人可都会骗人得很，特别是山下的女子，个个都是母老虎，你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吃的皮都不剩。还有啊，山下有许多土匪，还有很多江湖魔头，要不就是把你这身衣服扒拉去，要么就把你的肚子开一刀，取出心肝，还有肾，到时候你还找不到师父，你师父还得来找你。所以说，你要把我带上，本姑娘会武功，你不会吃亏的。”

    小和尚转头停住身形，似乎看破了一切，“你又想骗我，小僧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再说了，师父生死未卜，我必须得去找他，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说完小和尚就坚决走去，一点也不留恋，只是耳朵时刻注意着身后的脚步声。

    走过一段路，远空和尚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摸了摸怀里的铜钱，自顾自说道：“小僧鬼迷心窍，答应给你买胭脂，不过现在我开悟了，知道这一切皆是虚幻，小僧的铜钱只够买点吃的，所以小僧要失言了。”

    身后传来少女幽怨的声音：“我又不好看，用了胭脂也不好看！不如那佛经好看，我是世界上最丑的女子。”

    远空小和尚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谁说你不好看？”

    反应过来的小和尚抬起右手：“阿弥陀佛。”

    天心小尼姑乐此不疲追问：“小师哥，我哪里好看？”

    小和尚不说话。

    她蹦蹦跳跳到他前面，一张鹅蛋小脸在月色下红扑扑的，显得秀色可餐。小尼姑一脸笑意，伸出脖子，继续问道：“到底哪里好看？”

    远空小和尚低头前行，面露忧愁。

    天心小尼姑转换了话头，“玉露大师去天涯海阁了。”

    小和尚点点头，叹了口气，“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少女轻声安慰道：“玉露大师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小师哥，你不要太难过。”

    远空和尚大步前行，一个小和尚，一个小尼姑，初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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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长安宇文仕二人行走在荆州境内，少年背上背着一个断臂老和尚，几天过去，少年始终沉默寡言，只有在不得已开口的情况下他才会说话。宇文仕的脾气好似也沉稳了许多。

    南国地势崎岖，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山丘，春暖大地，万物复苏，那郁郁葱葱的景象跟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宇文仕牵着他那匹马，率先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要不你歇一歇，把大师放在马背上，你放心，一定牢靠。”

    何长安摇了摇头，目视前方。

    宇文仕抬头看天，他能理解此刻少年的心情，不过人在逆境中，始终是要走出来的，他跟上少年步伐，说道：“何长安，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何长安想了想，他沙哑道：“我不是无心，我是何长安，我就是我，上辈子的恩怨我本来就不准备再拿起，但是这辈子，我一定要为阿奶讨个说法。我不想欠人家什么，如果有一天我报得大仇，寒山寺需要我何长安当牛做马，甚至去死，我也不多说一个字。在我家乡那边，借别人十枚铜钱就要还十一枚，我的命不值钱，既然我欠下了债，就应该竭尽所能去还债。”

    “玉露大师说了，不是为你而死。”

    少年停下脚步，“其实该死的人，是我。”

    他心中想的是，如果他永远尘封于澜沧江面之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他是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的人。

    何长安转头看向俊雅公子，认真说道：“宇文仕，谢谢你。你走吧，总有一天我会害了你。”

    俊雅公子撇嘴道：“说谢字多没趣，至于你会不会害我，你说了不算。再说了，我还等着咱们兄弟俩笑傲江湖呢！”

    “你怎么像个女人一样啰嗦。”

    俊雅公子收起笑意，同样认真说道：“在皇宫之中，天天就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点都不自在，想着离开那个地方，来江湖闯一闯，遇到的也都不是善良之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交心之人，若是一走了之，那可是人生一大憾事。”

    何长安回道：“你这个人可真奇怪。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偏偏要进入这个是非之地。”

    “何长安，在这个世上，总有比富贵更重要的东西。”

    少年下意识问道：“是什么?”

    宇文仕指了指自己胸口：“是心气。是那种永远打不倒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