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浮录

第二十六章 恶战朱厌

    鹿野苑自幼天赋异禀,天生已达他心通之境界,虽能够感知他人的情感,可人之情感毕竟复杂多变,善恶叠加,爱恨交杂,喜悲参半,她尚年幼,无法控制这些不属于自己的念想,也因此平添许多痛苦与魔障,所以空识大师便将六通心法传授于她,希望她能善用所学,不负慧根,感众生疾苦,渡己亦渡人。

    对于鹿野苑来说,修习六通心法乃是如鱼得水,短短十数年便已经小有所成,五年修成神境智证通境界,又在一年前达到了天耳智证通境界,能知人所知,感人所感,听人所言,再加上她本就心思机敏,善于察言观色,有了六通心法的加持,对于揣度人心,操弄人性,就更是如虎添翼。

    是以旁人不知其中玄妙,便以为她有窥探思想,摄神取念的妖法,江湖传闻便是由此而来。

    可此时这个朱厌怪人却让她平生第一次无法感知心念,要知道,这芸芸众生,凡有心窍者,便皆有七情六欲,八苦五蕴,有情欲便有思想,有苦蕴便有情感,可眼前这人却如同纸人傀儡,心念空空,当真是闻所未闻。

    这下鹿野苑也有些惊诧,心中不禁嘀咕:世间难道真的有无欲无求,无想无念的人存在吗?还是山精鬼魅不成?

    正当她疑惑之际,那人却有了动作,他缓缓地取下腰间的洞箫,但并没吹奏,而是轻轻的敲击着旁边的树干,时快时慢,一下接一下的敲个不停。

    鹿野苑本以为他会突起发难,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谁知对方的行为却怪异至极,弄的她一头雾水,琢磨不透。她不愿轻举妄动,可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那一伙扶桑人已经逃出了老远,如若再不打破僵局,只怕会与眼见到手的线索失之交臂!她心中反复思忖片刻,心说不能再等,只能放手一搏了!

    心念及此也不犹豫,将匕首反握,清喝一声,便向对方突了过去,同时左手在腰间摸了一把,将一个小物件捏在了掌心。她瞬间欺身到那人面前,匕首向着对方咽喉划去。

    朱厌怪人双脚不移,洞箫看似随手一挥,将匕首挡到一边,鹿野苑毫不停留,顺势纤腰旋扭,一脚扫出,攻取对方下盘。怪人长袖挥卷,如白蛇一般裹住了她的脚踝,轻轻一带,却将她身子甩出七尺开外。

    鹿野苑身形轻盈,玉足在空中一点,蹬踏在粗壮的树干之上,立时回冲过去,匕首连斩,全攻向对方的要害之处。怪人纹丝不动,唯有一管洞箫随意指点,将她的杀招一一化解,同时一边长袖挥舞,每次都能缠住她的皓腕或足踝,将她轻抛出去。

    那人站定原地,未动分毫,一双广袖直如游龙灵蛇一般,飞舞翻卷,鹿野苑又急攻数次,竟未近得那怪人周身七尺之内。

    她手中匕首乃是吐蕃珍品,锋利无匹,可削劈在那素麻长袖之上却如同切的是幻影,连一个小口子都未曾割开。

    朱厌怪人就像一口不可见底的深潭,其内力也煞是古怪,既似涓涓细流般轻柔绵软,却又如汪洋大海般无边无际。无论鹿野苑如何变换招式进攻对方,都被一股柔和的劲力轻描淡写的化解开来。

    鹿野苑黛眉紧蹙,提气急掠,一手踏雪寻梅的轻功让她使得出神入化,如同玉蝶一样在对方四周翻飞穿梭,同时手中匕首或刺或劈的险招连连。可对方周遭像是有着一股无形气墙,宛如一个浑圆的大球,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不论鹿野苑身法再迅捷,出刀再刁钻,也始终突不进其身前。

    “着!”鹿野苑久攻不下,余光瞥见那一伙扶桑忍者的背影已不可见,脚步之声也渐不可闻,心中焦急更添一分,当下清咤一声,左手一甩,向对方掷出一物,随即右手立时也将匕首甩出。

    一物一刀,一前一后,闪电般地飞向朱厌怪人的面门。

    那人仍是不动,右臂一引,长袖瞬间回旋,如纱帐一般托住了鹿野苑投掷而来的物体,可此时匕首业已接踵而至。“啵”的一丝脆响,那物体被刀锋斩裂,霎时一团青绿色的薄雾在空中绽开,林中黝黑,不可辩物,那团幽雾却似泛着磷光般,在半空中幽幽绿绿的飘散,将他兜头罩住。

    鹿野苑在匕首投出的瞬息也跟着纵身而上,紧跟飞刀而至,玉手在腰间一拂,玉髓念珠“哗啦啦”被抽了出来。她皓腕一震,乌黑的念珠犹如乌龙出洞,猛地击向对方心窝。

    谁知方冲到朱厌怪人的近前,鹿野苑却是俏脸一变,只见那团飘浮的青雾竟然被一股劲风裹挟着朝自己扑来!她猛的顿足停步,飞身倒退,手中飞甩的念珠也被她一扯,登时“哗楞”一声拽了回来。

    那青雾来势之快,只眨眼间便已扑到鹿野苑面前,她心中暗叫声糟,慌忙屏住呼吸,以衣袖遮挡头脸。

    原来,先前她从腰间取出藏在手心的,乃是一个精巧的小瓷瓶,虽只有半指大小,可其中装的却是让广离子痛不欲生的毒药“离人散”,她自知对方修为远胜于己,甫一交手便做好了使毒偷袭的打算。这“离人散”毒性奇异,要吸入肺腑方可须臾致命,如若接触到皮面,虽也会中毒,但至少也要等上个一时半刻才会发作。于是她在四周以轻功游走腾挪,猛攻不断,看似在寻找空门欲以匕首伤敌,实则是在伺机施毒,好彻底了结对方,摆脱纠缠。

    谁知对方处变不惊,竟以长袖卷起劲风,将毒粉一股脑地给反吹了回来,这几下兔起鹘落,饶是鹿野苑如此机敏,却也是不曾预料,眼看毒雾已近在鼻尖,她心中一凉,只怕此次要栽个大跟头了。

    突然她面前白光一闪,一道劲风扫过,霎时那毒雾来势一滞,如同一只诡异的软体动物,在空中扭曲旋转起来,仿佛是在挣扎一般。却是因两道劲风撞在一处,毒雾方向突变,飘摇着直冲上高空,慢慢的散去,逐不可见。

    “哎呀呀,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仙子还是这般娇俏动人,真是好生让人惦念。”

    鹿野苑身侧忽响起人语,话语间满是轻浮放浪之意,可声音却是温和好听。

    她足尖轻点,又退出数丈,见出了那毒雾逸散的范围,才寻声看去。

    只见一个华衣书生笑立在一旁,一把折扇盘旋飞回,被他探手接在身前,自作潇洒的扇了几下。

    那书生年约二十七八上下,面相倒算得好看,只是油头粉面,表情轻佻,目光猥琐,有些自命风流的意思,让人不禁心生厌恶。

    “公孙彧,你来的倒快。”鹿野苑虽面露不快,可心中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嘴上毫不客气道:“位列九散人,饱读圣贤书,却尽做些贪声逐色,尾随窥伺的登徒子之事,早叫你别跟着我,真是甩不掉的尾巴。”

    那书生不愠不恼,只是拱手笑道:“小生是心甘情愿的随仙子走遍天涯海角,愿为心中挚爱保驾护航,如若不然,又如何能看到仙子的通信烟火,救仙子于危难之前中呢?仙子的无瑕玉体若是受了丝毫损伤,那小生可是万死难辞了。”说着一双丹凤眼不住地在鹿野苑的胸脯与腰间打量着,贪婪之色溢于言表。

    “呸,收起你这花言巧语,你当本仙子是那些痴女怨妇么?说这些口不对心的轻浮之言,当心山风闪了你的舌头”鹿野苑啐了他一口,冷笑道:“既想为本仙子保驾护航,就先把那人拿下吧。”

    那书生倒是颇为听话,转向朱厌怪人,神情顿时变得冷峻阴沉,阴测测的说道:“敢伤我碧玉仙子,贼子狗胆!”话音未落,手中折扇合拢,化扇为剑,如鹰喙般朝对方啄去。

    原来,此人乃是凌霄阁九散人之一,诨号‘窃玉书生’,本名公孙彧,其祖父与父亲皆做过几任小官,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官宦之后。

    此子幼时聪慧过人,饱读诗书,七岁写的一手好字,一十四岁便夺安州解元。其父大感祖先庇佑,满心以为独子有朝一日能名列三甲,光宗耀祖。

    谁知公孙彧却接连三届在殿试中落榜,屡试不中,从此便一度消沉,自暴自弃,整日沉溺在玩乐酒色之中,他尤其贪爱女色,经常勾引深闺伊人,调戏良家少妇,甚至与寡妇勾搭成奸,成了十里八乡出名的采花贼、**生。

    其父颜面无存,盛怒之下将他逐出门庭,永不相见。

    而公孙彧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对于武学的天赋,他不但从古今名家的书法中领悟出招式,更将其汇总出一十七路扇法,又以精钢锻造一尺铁扇,称“入骨相思扇”,以扇为兵,可攻可守。

    此时公孙彧纵身而上,手中折扇顶端寒光森然,犹如利剑。接连三刺,啄向朱厌怪人胸前与面门。朱厌怪人不急不慌,洞箫轻格,轻松化解。

    鹿野苑则紧随其后,从右侧包抄,玉髓念珠化作长鞭,挥手甩出,缠向对方脖颈。朱厌怪人长袖飘舞,与佛珠缠在一处,一股劲力传来,又是将她带偏数尺。她自知内力不敌,不敢托大,顺势而为,借力转到那人身后,一掌拍向对方背心神道穴。可手掌还未触到对方的衣衫,手中念珠牵扯的劲道陡然增大,她还未及催力,便整个人都被带的倒飞出去。

    公孙彧见状一惊,以为那人要将鹿野苑横拍在巨树之上,当下怒喝一声,手中折扇展开,化扇为刃,在掌心飞旋,似钢轮一般朝对方削去。

    朱厌怪人上身微仰,让铁扇刃口贴着傩面斩过,同时手中洞箫反转,闪电般的敲在公孙彧的手腕脉门之上,他只觉似是被针扎了一下,右臂瞬间酥麻酸软,手中的相思扇都险些拿捏不住。

    鹿野苑被巨力甩出,连退了十余步方才站定,心中惊诧更甚,自己虽然不见长于内功修为,但若要真是计较起来,也自信不亚于当今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可比起这朱厌怪人,却不知低了几何。

    对方内力浑厚却柔和,汹涌却内敛,柔中带刚,刚中存柔,能几次将自己甩飞数丈远,足可见其内力强劲,可偏偏又能如风中摆柳般轻飘飘的,不伤人分毫,即使以长袖为媒,也能收放自如,这种修为着实惊为天人。放眼江湖之内,能有如此修为的,能有几人?且自己掌管人宫,手眼通天,却又为何对此人从未耳闻?

    念及此处,鹿野苑心中隐隐一动,一个念头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不自觉地冒了出来,同时,这个念头也让她不由冷汗涔涔,不敢深想。

    当务之急是设法将此人制服,只要能制住此人,心中的猜想便自然可得应证。

    但此人修为臻入化境,神鬼难测,几番交手下来,对方双足未动,仅靠一双长袖相敌,可自己非但没讨到半点便宜,还险些中了自己的‘离人散’,若不是自己算准了公孙彧一直尾随在周遭附近,用通信烟火引他来此,及时解围,此时自己恐怕已是香消玉殒了。

    鹿野苑脑中念想连连,一时也没有万全之策,心知就算有公孙彧在一旁助阵,集二人之能,也断然无有制服对方的可能。此时有心先保身退去,可一想到折腾了两夜,救了兄妹,烧了军营,好不容易才引蛇出洞,揪出了那一伙扶桑忍者,偏偏突生奇变,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见近在咫尺的线索要断,又未免心有不甘。

    正是心中杂乱之际,鹿野苑忽听得一声痛叫,撇眼看去,却是公孙彧左腕又吃了洞箫一击,酸痛难忍,不由叫出了声。她急忙收敛心神,心知此刻不是揣测之时,手中念珠再挥,又向朱厌怪人抽去。

    公孙彧双臂颤抖,无法使力,牙关紧咬,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眼见鹿野苑只身与对方交起手来,顿时大惊失色,生怕她会被对方所伤,当即爆喝一声,强提内力,也顾不得双臂痛麻,折扇如刀,连斩带削,转攻对方下盘。

    朱厌怪人见二人合围而来,也不拖泥带水,双足一旋,侧身躲过公孙彧的相思扇,一脚正中他胸前,公孙彧闷哼一声,一个照面便被踢的倒飞出去,重撞在树干之上,登时口吐鲜血,跌落在地。同时他长袖如龙,再次缠住扫到脑后的念珠,发力一带,将鹿野苑扯在身前,另一只手倏然从素麻长袖中探出,一掌击在她的小腹上。

    鹿野苑只觉得腹中顿时翻江倒海,好似五脏六腑都掉了个儿,喉头腥甜,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纤细娇小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巨力打的飞了出去。

    公孙彧见鹿野苑身中一掌,倒飞而来,也顾不得胸前裂骨之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来,踉跄着向前疾走两步,双臂平伸想要接住她。

    就在此时,忽有一道身影带着疾风从林中跃出,犹如天神下凡般横在了他的面前,稳稳地将鹿野苑抱在了怀中。

    他立时感到一股浓烈的杀意,如有实质般的蔓延开来,那是杀伐的气息,夹杂着焚天的怒火,压的他喘不过气,让他周身犹如僵住了一般。

    云天元傲然而立,看着怀中的鹿野苑,那个平日里古灵精怪,狡黠机敏的小狐狸此刻面白如纸,黛眉紧蹙,紧咬朱唇,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他脸上的肌肉可怕的抽动着,一双肃杀冷冽的眸子缓缓抬起,盯在了对面那个戴着朱厌傩面的脸上,语调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一字一顿的说道:“准备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