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像两个小学生一样。

    到了公园之后，并没有什么可玩的。除了几处长椅，便是河边稀稀落落的荷叶，偶尔能见一两支花莛戳破水面，露出来一个拳头大的粉色花苞。

    不是休息日，也没多少人。这几年打击投机倒把的力度更大了，黑市的家伙们换了交易地点。偌大的地方，倒显出几分萧索。

    江小渺拉住秉昆的衣角，欲言又止。

    秉昆回头看了一下，心中叹息。咱俩是哥们，真不适合做恋人。一个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离开这个世界，另一个也只能返回原籍工作，去往大兴安岭。有些事，何必强求呢，一场痛苦的离别，远不如现在这种美好的遗憾。

    他从河边捡了一个棍子，试了试长度，正好顺手，“你拉住我，咱们摘两个荷叶做帽子。”

    这是个很好的理由，这时代，如果两个小年轻当街拉手，要被人抓住批判有伤风化。借着这个由子，俩人也算心知肚明，有一点突破禁忌的兴奋。江小渺听话的伸出小手，等着秉昆来抓。

    俩人摘了荷叶之后，就一人顶着一个，过上了扮演渔夫的瘾。

    “当此时节，可有渔舟唱晚？”

    “这大太阳晒着呢，哪来的晚可以唱...”

    “不么，就要唱晚。电影里白洋淀上，不是可以弹着琵琶唱歌么，你也要唱一曲给我...”

    “好吧，不过，只能唱给你一个人听！”

    “好的，我偷偷的听，不告诉别人...”

    “那好吧，我来了。渔舟唱晚，那唱个什么呢，要不唱个月亮吧？”

    “好呀，好呀...”

    秉昆清了清嗓子，哼了几声，找了找调儿。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世间万千的变幻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那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

    后面高潮还没唱呢，江小渺已经哭成个泪人儿，死死的抱着他的胳膊，就像倔强的孩子，想挽留住即将消逝的夏天。

    “好...好好听，可是，我想一直听你给我唱，听一辈子...”

    一辈子么，如果能自己做主，他也想有一份甜蜜又长久的爱情。

    可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说不定哪天又变回了周沫，从此相隔两个世界。思念的痛苦，何必让它折磨两个可怜的人呢。

    “走吧，我请你去吃义和路的杂鱼饼子。到时候我把歌词写给你，你就可以自己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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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水哥和涂自强走后，他越发感觉，自己的使命就要完成了。

    没有了骆士宾的掺和，那场杀人事件并没有发生。即便九虎十三鹰还是被抓了，水哥的小团伙也脱身的早，留下了一点挣扎的时间窗口。

    所有记忆里那些苦苦挣扎的人物，都已经因为自己而变得不同，只差最后的周志刚了。

    跟江小渺分别之后，他拿着毕业证跟学籍档案，再次回到了他出发的地方--拖拉机厂夜大。

    现在叫江辽第一工人大学了，曲秀贞老太太是个憋不住折腾的人，按着第一夜大的模式，陆陆续续的，三年里在全省开了上百家夜大。现在老两口，不但因功受赏，跟蔡晓光的父亲做到了平级。而且桃李满天下，是整个江辽口碑最好，地位最稳的领导。

    第一拖拉机厂的技校，也就是蔡晓光的母校，跟第一夜大进行了合并，改成第一工人大学。

    校长是原本的“一拖”工会主席廖承志，也算是夜大体系的元勋。

    秉昆推开“校长助理”办公室的房门，冲里面的蔡晓光喊到，“我胡--，诶，人呢？”

    明明约好了，今天下午来办手续。怎么办公室里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没办法，只能先去找老熟人，看看廖校长在不在。

    敲开校长室的门，果然老廖戴着大黑框花镜在看文件。

    “廖老师，我回来报到啦。经过两年学习，如今已正式毕业，请求归队。”

    老廖赶紧起身，把花镜摘了一扔，从桌子后面绕出来，一把握住秉昆的双手，把他按在沙发上。

    “咋，想好啦，我们的大才子，不去江辽日报啦？欢迎，欢迎！夜大永远是你的家，正好我这发愁缺帮手呢，回来咱们一起干！”

    老廖这么热情是有原因的，除了秉昆展示出来的才能，以及在年轻工人中的影响力之外。他还有一个三把手公子的亲戚，以及两个开大会坐主席台的干爹干妈。这样的青年才俊，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能够在退休前结下一段友谊，也算给儿女们铺了一条路。

    “我这，一向是听从组织安排。根据政策，咱这不是得回原单位归档么！”

    老廖招呼秘书赶紧倒茶，自己紧抓着秉昆的手不放。

    “听我的，咱就在这地方干。去日报那个龙潭虎穴干什么，现在形势越来越紧张了，人人自危，动辄得咎。还是咱们这地方好，关上门，大家都是信得过的老朋友。”

    秉昆投桃报李，人家给面子，自己当然要接着。

    “廖老师，我听你的，一定好好考虑考虑。等去见了我干爹干妈，咱们一起研究一下。”

    到底去哪儿，肯定是自己决定。但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也不能顺嘴答应，只好把老曲、老马拉出来做挡箭牌。

    “行，那样也好。老领导高瞻远瞩，对形势的判断，也比咱们清晰。”转头对着秘书又说：“小田，你把秉昆的档案办一下，先让人事科落在校长助理的位置上，具体工作内容，我将来再安排。”

    这老廖，赶上下象棋了，一步也不肯让。

    秉昆没办法，只能先这么凑合着，反正规矩就是规矩，推荐生必须落回原籍。之后江辽日报想借调，让他们自己再想办法吧，自己去哪儿都行。

    “刚才去找蔡晓光，怎么没人呢。是又安排了出差么，还是外出办事儿去了？”

    这事儿一校之长肯定了解的没那么详细，秘书正在整理材料，插了一嘴，“好像中午接了个电话，急匆匆的就走了。”

    办好了档案，秉昆一看时间，已经三点多了。估计去找马守常，还要下班有一阵子，不如先回家，晚上了直接过去吃饭。

    回到光字片，踩着一落脚扑起一股烟儿的土路，看着矮矮趴趴的一片破平房，尤其是空气中还有着一股尿骚味。

    这地方真心住够了，现在身份地位已经提升，搬出去应该也没人说什么了。就这几天，一定要找个房子定下来。

    推开门，喊了一声妈，却没听见回应。

    进了屋，看见蔡晓光居然在家里。老太太正窝在炕头抹泪儿呢，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妈，姐夫，这是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