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用不带任何情感充其量只是为了让屋里的人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我回来了。”

    “您回来啦。”

    离玄关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回应，接着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她是我们家的家政妇，我们称她为闲子婆婆。

    闲子婆婆在我们家当家政妇已有三十多年了，可以说是照顾了我们家三代人。她每天会来我家做午饭和晚饭，逢星期一、三、五会来打扫房间。当然，这个宅邸这么大，不可能让她一个人打扫所有的房间。她负责的只有现在正在使用着的房间，那些空房间便交给清洁公司每月清理一次。

    闲子婆婆带着和蔼的笑容出来迎接我们。她向美雪又说了一声“您回来啦”。

    “我回来了。”

    美雪小声地回应道。虽然看上去有点不情愿，但她的表情并不如平时那样僵硬。我想她大概是喜欢闲子婆婆的吧。

    “厨房没问题吗？”

    这个时间正好是闲子婆婆准备晚饭的时刻，平常也不过从厨房里打声招呼，不会像这样出来迎接我们。

    “现在正在做土豆炖肉，稍微离开一下没有问题。”

    “今天的晚饭是土豆炖肉啊。”

    与其说土豆炖肉是我爱吃的菜，不如说是闲子婆婆的土豆炖肉做得好吃。下午和美雪做了周末一起出去玩的约定，晚饭又是自己最爱吃的菜，没想到今天令人开心的事会有这么多。

    “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一如既往。”

    “是这样啊。”

    不知为何，闲子婆婆的脸上一瞬闪过一丝阴影，很快便恢复成一如既往和蔼的笑脸。

    “好了，快点进屋去，把书包放下吧。晚饭就快做好了。今天的晚餐可是很丰盛哦。”

    “好的。”

    没过一会便到了吃饭的时间，大家聚集在餐厅里。

    将饭菜端上餐桌之后，闲子婆婆就回家去了。虽说她一直负责我家的饭食，但却未曾与我们家人同席共食过。也许她若能和我们一起进餐的话，至少在吃饭的时候这个家的氛围也会有所改变吧。

    “美雪，从明天开始放学之后就回家。”

    母亲并没有看着美雪，只是极其淡然地宣告她决定的事。

    美雪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子，随后才小声地回答了一声“是。”

    “为什么？”

    我不禁为母亲这个决定感到疑惑。对于美雪来说，这个家绝对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所以才尽量地延后回家的时间。实际上母亲也不喜欢美雪，所以也默认了她一直以来的这个行动。

    “闲子也差不多快到退休的年龄了，是时候考虑一下代替她的人了。”

    “那又如何？重新找一个像她那样的家政妇不就行了？为何要故意让美雪去做那些事？”

    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声音比平时大了一点。

    母亲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责问“你怎么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一样。

    “这对于美雪也是一种锻炼。总有一天她会嫁出去的，学会做家事对她没有任何坏处。”

    母亲冷冷地说道。从她的语气之中，我完全听不出其中含有一丝为美雪着想的感觉。

    “从今往后你要跟闲子学习料理和打扫。以后家里的家务就交给你了。”

    对于母亲不容拒绝的宣告，美雪只是微微点头回答了一声“是”。此刻她的眼睛比平时更为黯淡。

    “这太不合理了。突然要美雪接手闲子婆婆的工作什么的，再怎么说量也太多了吧。”

    我不顾母亲严厉的眼神继续反驳道。

    “当然，打扫的工作只有一部分交给美雪，剩下的等闲子退休之后会请新了家政妇来负责的。”

    “那样的话全部交给佣人做不就好了……”

    “这是决定事项，再说下去也没用。”

    最后，母亲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心中虽然有不少怨言，但却无法再多说些什么。两年前深深感受到的那股无力感至今仍没有离我远去。在大人所决定的事面前，至今仍是小孩的我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

    但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够由自己的意志作出选择呢？还要多久，我才能摆脱这一直缠绕着自己的无力感呢？

    我不禁对未来感到一点点迷茫。

    ※

    站在眼前的是一个身穿淡黄色风衣的少年，风衣之下是一件白色的羊毛衬衣和一条米色的卡其裤。从他稚气未脱的脸庞大概能猜到他不过十岁出头。

    一时之间，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少年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好奇，脸上挂着发现新奇事物时略带兴奋的微笑。我有点困惑地看着这个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

    “我叫凯特，你呢？”

    少年先开口跟我说话了。

    “我没有名字。”

    “是嘛。连名字都忘记了啊。嗯……”

    少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不一会儿，又猛然抬起头来，用有点高昂地声音说：

    “叫‘K’好了。以后你的名字就是‘K’了。”

    “K……”

    我像鹦鹉学舌那样重复了少年给我取的名字。尽管觉得有点奇怪，但也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至少比没有名字好多了。

    “喂，凯特，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来就问这个啊……”

    凯特露出略显无奈的苦笑，接着回答说：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不知道。大概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过停留在猜测的阶段，所以没办法给你确切的答案。”

    “是么……”

    “不用显得这么失落嘛。虽然这里是个有点奇怪的地方，不过并不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只要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是相当舒适的。所以不必去在意那种事的。”

    “话虽如此，我却十分在意这件事。总有种不得不去了解这个世界的感觉。”

    凯特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过一阵子你就不会这么想了。走吧，我带你去找住宿的地方。”

    说罢，凯特便转向大马路的方向，并开始向前走。

    我急忙跟上前去，生怕凯特的身姿消失在雾气之中。走出数步之后，回头一看，人行道已经被淹没在雾气之中。

    跟着凯特走了一会之后，终于看得见建筑物的身影了。建筑物本身是被掩埋在雾气之中的，只是偶尔尖尖的屋顶如同悬浮在空中一般突然出现在眼前。从屋顶的高度来看，这些建筑物大概都颇为高大。再走了一阵子，便能隐隐约约看到建筑物的轮廓了。

    纵眼望去，一排高大的模糊的影子横竖有序地向远处延伸，远处有一座建筑物的轮廓显得特别突出，只有这座建筑物与其他的布局不同，规模也较其他的建筑物大。

    不用说，这里就是人们居住的城镇。但除了这些高大的影子之外我却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气息，四周也莫名其妙地寂静。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

    我不禁问凯特。

    “当然有了。不过大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场所，各有事干，在大街上无所事事地转悠的人是很少见的。”

    “再怎么说也太安静了。”

    “这是这个世界的特点。在这里声音是不会传到远处的，人们只能听到自己附近的声音。这样大家也不会互相干扰了吧。”

    “这样不会让人感觉寂寞吗？”

    虽然我没有记忆，但我却隐约觉得世界应该是更加富有音色，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的。

    “习惯就好了。现在你觉得困惑的一切，只要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就不会再有了。那时你也不会去烦恼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凯特一边走着，一边强调习惯的重要性。

    我并不是十分认同他说的话，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还没体验不能妄下结论，于是决定就这样闭口不言。

    “到了。”

    眼前的建筑物由灰色的砖块砌成，砖块之间的缝隙清晰地浮现在墙壁上。虽然看上去有点苍老，不过墙壁上那细腻而流畅的线条让它显得别有风格。正中央有一道漆黑的木制大门，大约有三米左右的高度，看上去十分厚重。大门向里敞开，从这里往里面窥探，屋内光线不足，只能看到门口附近的地板。

    “进去吧。”

    我跟着凯特往里面走。

    走廊十分昏暗，拱形的天花板蒙上了一层暗影，几乎看不见那里有什么。带着湿气的凉风从两侧的墙壁里渗透进来，尽管不至于让人感到冷，但那股凉气却不可思议地融入血液之中，直达心脏，让人感到一阵惬意。墙壁两侧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烛台，上面摆放着尚未点燃过的白色蜡烛。

    走廊两侧有不少房间，每个房间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白色油漆的木门紧紧地闭着。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颇大的窗，窗门向外开着，从外而来的微弱光线洒落在窗前的地上。右边是一段通往楼上的阶梯。

    从右边的阶梯登上二楼，。我的房间就在楼梯的旁边。

    房间似乎没有上锁，凯特一转动门把就打开了。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

    我走进去，环顾四周。这个间挺宽敞的房间，房间的里侧放着一张大床，床的右侧有一个高约两米，长约一米五的衣柜。在床的稍微前一点的地方有一张朴素的写字桌，更前面的地方有一个空无一物的书柜。与门口相对的一侧则有一扇窗户。我打开窗户向外窥探，能够看到的只有白茫茫的雾气和笼罩在其中的建筑物的阴影。

    “怎么样，喜欢吗？”

    “挺朴素的房间，我很喜欢。”

    对我的回答，凯特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从写字桌上拿起一把钥匙交到我手上，说：

    “这是你房间的钥匙。这里目前只有你一个人居住，其他房间没有上锁，你可以自由使用。”

    “是这样么？”

    我感到有点惊讶，这么大的房子，居然只有我一个人居住。

    “在这里这是很常见的现象。很多房子甚至没有人居住。一般第一个进住的人会成为房子的主人。所以这间房子就交由你处置了。不过话虽如此，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就是了。”

    “似乎确实如此呢。”

    “那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过一阵子我会再来拜访的。”

    说罢，凯特便飘然离去了。

    虽然心中仍有许多想要问他的东西，不过那也并不是那么急切的事，毕竟接下来似乎有十分足够的闲暇。

    暂时搁下各种杂念，我躺倒在床上，慰劳我这走了半天的双腿。接着我缓缓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