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心中仍在想着美雪的事。

    我觉得这简直就是把美雪当作佣人对待。

    两年前美雪成为了我们家的一员，但那也不过是户籍上的事而已。实际上没有人打从心底接纳她，所谓“亲人”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虽不知父亲是处于什么目的收养了美雪，但对于母亲来说，美雪无疑是一个麻烦。

    我未曾想过自己的妄想会以这种残缺的形式得以实现。那时的我连同为此暗喜的余力都没有，只是想尽办法安慰内心支离破碎的美雪。

    在这个已经没有人能够给予她温柔的家里，我想至少我得扮演好兄长的角色。这既是我对那个诺言的履行，也是发自我内心最真实的情感。但美雪对我却比以前还要疏远。偶尔也会有她向我撒娇的情况，这种时候美雪会一反常态，如同一只温驯的小猫，亲昵地躲进主人的怀中。

    我们就像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在往前走着一般，有时候我会稍微努力小跑到她的身边，有时候她会停下脚步等待我走上前来。但最终我们还是会回到那样微妙的状态。

    正当我思考着美雪的事睡不着觉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拉开一道缝隙，美雪从那道缝隙中轻盈地钻进来，又尽量不出声地关上房门。

    我起身看着她。她穿着兔子图案的粉红色睡衣，抱着和上半身一般大的枕头，半边脸埋在枕头之中。

    “又做噩梦了吗？”

    我一边问她，一边掀开被褥。

    美雪微微地摇了摇头，小声地问：

    “不是做噩梦也可以吗？”

    “当然了。”

    之后我们便一如她做噩梦的那些日子一样，两个人同睡一席。我们面面相对侧躺着。

    “对不起。”

    我向她道歉道。

    “跟你没有关系，不需要道歉的。”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向你道歉。”

    “我没问题的。只是有点不安而已。”

    “我也会帮忙的。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嗯。”

    美雪点了点头，不安的表情却未曾抹去。

    “这个周末的事会顺利吗？”

    “肯定会的。这个周末奶奶要到医院去定期诊察，母亲要去购物。两个人午餐应该都会在外面吃。我们在外面玩上一整天都没有问题。”

    “是么。”

    美雪难得地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要去哪里玩好呢？”

    “嗯……美雪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公园。”

    “公园？”

    我有点疑惑地问。

    “以前不是经常在公园里玩吗？我想去那里。”

    那个“以前”也是两年之前的事了。对于我也好，对于美雪也好，这两年绝不是短暂的时间。如今提起那样的场所，甚至让人感到十分怀念。

    这么长时间以来，几乎没听到她提起过往事。如今她却想要去那个充满回忆的场所，这是十分罕见的。自从那件事之后，美雪变得不愿意提及往事，甚至不愿意回想起往事了。回忆对于她来说是无比美丽的东西，却也是无比残酷的东西。看着那样的她，我的心感到撕裂一般的疼痛。

    “好啊。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无论哪里我都陪着你去。”

    “无论什么地方吗……如果真能实现就好了。”

    美雪露出有点嘲讽似的微笑，低声呢喃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困了，睡觉吧。”

    说罢，美雪闭上了眼睛。不久后便传来了她安稳的呼吸声。

    我看着她的睡脸，不禁觉得眼前的她就像一具精致的洋娃娃，虽然她的肌肤的感触如此柔软，如此温暖，与那无机物构成的东西的印象相差甚远。之所以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她就像洋娃娃那样脆弱吧。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弄坏一般，让我觉得不好好守护她不行。

    大概在别人的眼中，她是十分难以接近的存在吧。知道她的脆弱的人只有我，这让我感到无比自豪，同时也让我感到十分不安。

    到底是从哪里出了差错，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两年前，那个认为世界上的事不是对就是错的我曾努力地寻找事情变成这样子的原因。但是在那之后经过无数次回忆与思考之后，我才明白这个世界并不能凭对与错这样简单的字眼去判断的。这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很多东西无法简单地贴上“对”或“错”的标签，也无法凭借定义其对或错来解决。

    ※

    在床上躺了一阵子，双腿的疲劳渐渐褪去。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睡意无论如何也湧不上来，于是我觉得到外面去走走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虽说如此，屋子外面笼罩在迷雾之中，一旦离开，不一会就会迷路吧。到那时要想找到凯特，估计也要花费不少精力吧。于是我决定暂时将活动的范围限定于这座屋子之内。

    怀着一种令人怀念的探险的心情，我开始了对这间屋宅的探索。

    二楼的布局跟一楼稍有不同，一楼的房间分布在走廊的两侧，比起二楼更加紧凑而狭小。二楼的走廊则是贴近向外的墙壁，走廊左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开口颇大的窗，因此二楼的走廊比起一楼的走廊要明亮得多。走廊右侧是许多相互独立的房间，比起一楼的房间要宽敞得多。如凯特所说的那样，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上锁。我逐个打开房门，到里面一窥究竟。每个房间都一个模样，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不禁怀疑是否只有我的房间里有放置物品。如果是的话，那么在我来这里之前，那个房间里是否也像这些房间一样空无一物呢？还是说只有那个房间在等待着像我这样的人的到来呢？

    正当我如此想的时候，我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不知为何只有这个房间显得特别一点，大小估计是之前的房间的两倍宽度。

    怀着好奇心，我打开那道房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房间。

    这个房间看上去是个招待室。地板上铺着红色的地毯，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套褐色沙发，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大理石桌子。墙壁边上搁着一个有漂亮的雕纹的橱柜，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些茶具。角落里摆放着一些青花瓷器，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十分精致的油画，画中的风景仿佛就像从现实中截取而来一般真实。画的主题以大自然为主，颜色十分丰富：夕阳下的树林、雨天中的草原、放晴的雪原……

    我打开橱柜，在放置茶具下方的柜子之中发现了几种不同种类的茶。对于茶并没有细致了解的我只能大概明白在那之中有红茶、茉莉花茶之类的茶。此刻我也没有喝茶的心情，就算有，也不知如何找来泡茶随需的热水，于是只好乖乖地关上橱柜。

    我在沙发上坐下，仔细地观摩墙壁上的每一幅画。我不认为我具有评判画的价值的眼力，所以我只能凭个人的喜好来评价这些画。就我来说，我是挺喜欢这些画的，其中有一幅十分特别的画引起了我的注目。在所有色彩华丽的画作之中，唯独那幅画的颜色显得十分简单，白茫茫的画面之中有一座灰色的断桥，桥上有两个渺小的人影，看上去是一男一女，他们站断桥的尽头，眺望着彼方。

    不知为何，我的视线没有办法从那幅画上移开。仿佛那其中有种神奇的磁力，将我的灵魂深深的吸引住，从心底涌起一股无法言明的感情。渐渐地，除此以外的景色仿佛都被排除在视线之外。

    “原来你在这里啊。”

    凯特的声音让我骤然回到现实中。我仿佛刚从一个漫长梦境中醒来一般，意识仍处于混沌的状态，没有办法很好地回应他。

    “在看画吗？”

    凯特向我走过来，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并沿着我的目光看向那幅不可思议的画。

    “那幅画很不可思议吧？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

    “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风景。”

    “不就是你刚来到这里的那个地方嘛。”

    这么一说确实是那里的风景。或许是自己还处于混乱的状态之中，所以没能很好地将画中的景色和那里联系起来。

    “大家都是从那里醒来的。那里对于大家来说是这个世界的起点。”

    “是这样啊。”

    原来不止是我，来到这里的人们都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我为自己不是孤单一人而感到有点欣慰。

    “话说起来，除了我的房间和这里意外，其他的房间都是空的，这是事先有人准备的吗？”

    凯特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种状况，也许在我之前就有人准备好了，又或许是这个地方本身为了迎接未来入住的人们而准备好的。”

    “在我来之前你也来过这里吗？”

    凯特点了点头。

    “其实我就住在你隔壁的屋子里。刚好我是这里的带路人，于是想着先到下一个住人的住处去看看，所以来过好几次了。”

    “带路人？”

    “就是在这里四处走看看有没有刚来到这里的人，负责给新来的人寻找住处和带他熟悉这里的各种事物。”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对我那么热心。

    “因此，我会教给你各种各样的东西，直到你熟悉这里的生活为止。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吧。不过，要是问太难的问题我也回答不来的。”

    我点了点头。

    “那以后请多指教了。”

    “好了，在这里待着也挺无聊的，跟着我到外面去走走吧。”

    说罢，凯特便从沙发起身，自顾自地走了出去。我跟在他后面，将那间豪华的待客室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