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看着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空虚的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宣告着残酷的事实的那则报道早已被其它的取代，但她从那时起便一直伫立在原地，静静地哭着，双眼失去了神色，脸色变得十分憔悴。

    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与眼前的她如此痛苦的姿态给我带来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将我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突然，电视的屏幕一闪，变为空无一物的黑暗。我回头一看，母亲的手里拿着遥控器。

    “一树，回去吃饭。”

    母亲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用一如往常不带任何温度的口吻命令道。

    此时的我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怒火。发生了这样的事，母亲表现得毫无所谓一般，美雪那脆弱的身姿根本没映入了她的眼中。

    尽管那不是现在才明白的事，但是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无论发生怎么样的事，在这个家里面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跟美雪的站在一起，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最后，所有的感情如同各种各样的颜料混合在一起最终化为黑色一般，绝望笼罩在我的心头。于此同时，思绪也因为绝望而迅速变得冷静下来。

    如同表达自己的决心一般，我用力地踏着地板，走到美雪身边，拉起她的手，略显强硬地说：

    “回去吧。美雪。”

    如同没有灵魂的人偶一般，美雪任凭我拉着她回到了餐厅。

    看着我做出这样的举动，母亲皱了皱眉，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但她并没有阻止我。

    那一天的晚餐如同噩梦一般。美雪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什么东西都没吃。母亲看着一直在流泪的美雪，脸色如同六月的天空一般阴沉。奶奶则不时“真不吉利”地发牢骚道。

    在那之后，我把美雪带回她的房间，让她在床上躺下。

    我坐在她的身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能想到的都是一些连说服自己都做不到的空虚的话语。除了握住她那毫无气力的手，我无法想到此刻还有什么我能为她做的事。

    如何让一个人内心的伤痛得到治愈是一个十分困难的问题，对于那时的我更是如此。我拼命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从今往后尽量待在她身边照顾她。

    过了一会儿，美雪似乎变得平静下来了。她擦干了眼泪，虚空的双眼一直盯着天花板。

    这时，伴随着敲门声。门外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一树，该你去洗澡了。”

    “我等一下再去。你先洗吧。”

    我尽量保持平静地回应道。

    “你的作业还没做吧？马上就要开学了哦，赶紧回自己的房间去。”

    母亲的声音之中开始带有一点急躁。

    “之后我会做的，用不着你操心。现在就让我在这里待着吧。”

    “你居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为了这个小丫头，打算反抗我是吗？”

    母亲的话语中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怒气，让我突然间感到有点恐惧。同时也让我明白了我的处境：我根本无法反抗母亲的决定。

    我闷闷不乐地走出美雪的房间，迎上了母亲那如同要刺穿我一般冰冷的眼神，那眼神让我不由得感到颤栗。

    “洗完澡之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做作业，不准再进美雪的房间，知道了吗？”

    母亲不容置否地说。

    无精打采地回答一声“是”之后，我便离开了。

    第二天，美雪一直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到了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出现的饭桌前。

    因为担心她的状况，我来到了她的房间。

    和昨天晚上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躺在床上，虚无的眼神盯着天花板。她的双眼有点红肿，大概在那之后又哭了起来吧。

    “美雪，起来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晚上就什么东西都没吃吧。”

    “我没食欲。”

    那脆弱的声音仿佛经过了几个光年才传进我的耳中，让我感觉我们仿佛处于世界的两个极端。

    “多少吃一点吧，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

    “就算是怎样呢？又有谁在乎呢？”

    那句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刃插进我的心脏。

    “不是还有我吗？”

    我不能说自己能够体会她的内心的痛苦，也不认为自己内心的悲伤的程度能与她相及，但无论怀抱着怎样的痛苦，都不应该轻易地放弃活下去的权利。

    “大家都已经不在了。妈妈、光、晶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只剩下我被抛弃在这里。我变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跟妈妈他们一起去天国。”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我不是还在这里么？我答应过要永远待在你身边的，绝对不会让你变成孤单一人的，不是吗？”

    “那样的约定都是骗人的。妈妈也说了一定会回来接我的，结果却抛下我一个人，去了再也没法回来的地方。约定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我想说并不是那样的，但终究没说出口。如果没有出现这样的事故，我想不管通过怎样的方式，静流阿姨都会履行和美雪之间的约定吧。但这样的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那你要抛下我吗？如果你不见了，那么我就变成了孤单一人了。你要对我做出那么残忍的事吗？”

    如果说安慰的话语无法传达得到，那么我也只能将我小小的私心袒露出来。

    “……”

    我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不要抛下我，好吗？你不在的话我就真的成为孤身一人了。”

    美雪没有回答我，只是把头转向一边，不让我看见她的表情。

    “就算和你一起活下去，从今往后也不会遇到什么好事的。”

    “没那回事。总有一天能过上像以前那样幸福的日子的。在那之前，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跨越所有的困难吧。”

    美雪依旧没有回应。

    “我去拿点吃的来吧。”

    离开美雪的房间的时候我又看了她一眼，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给我任何回答。

    厨房里放着我拜托闲子婆婆做的饭团，我取下保鲜膜，把盛在碟子上的饭团端到她的房间里。

    我将美雪从床上扶起来，她对此并没有作出抵抗。接着我将饭团送到她的口前。

    “这是我拜托闲子婆婆做的，味道绝对有保证。来，快点吃吧。”

    过了一会儿，美雪终于起身，缓缓地张开了口，咬下了一小口。咽下几口之后，美雪突然捂住嘴巴，然后将之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几声咳嗽之后，她又突然哭了起来。

    我连忙将她的呕吐物清理干净，让她漱了漱口，接着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直到她平静下来。之后我让她喝了点牛奶，幸好这次她并没有吐。可惜现在闲子婆婆并没有在这里，只能等到晚上她来的时候再拜托她做一些粥了。

    在那之后不久学校便开始上课了，那时候美雪的虽然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但是精神状态并不能算得上良好。

    每天登校回家都由我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她上课的时候也经常发呆，有时甚至会突然哭起来，之后被送到保健室，在我的抚慰之下才变得平静下来。也许是顾虑到美雪的情况，之后我便被编入和她相同的班级，负责照顾她。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美雪频繁地做噩梦，因为不安而无法入睡的她会抱着枕头来到我的房间。虽然我问过那是怎样的梦，但她却从来不肯告诉我。我想也许她是不愿回想起那些让她感到痛苦或是恐惧的东西，于是也没有深究下去。

    不管生活如何，时间总是按着它的节奏缓缓前进。尽管缓慢，美雪的精神也渐渐地恢复过来，对我依赖也渐渐减少了。之后她突然对读书感兴趣起来，于是开始读光留下来的那些书。受她的影响，我也多少变得比以前读了多一点的书。

    尽管在那个爱笑爱哭的美雪在那件事之后已然消失不见，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也因此感到欣慰。

    只是有时候会怀念起她那无垢的笑容，心想：

    什么时候那样的笑容才能在她脸上重现呢？

    ※

    “话说，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呢？来到这里之后没有看见过钟表之类的东西，光线也没有任何变化。”

    和凯特走在迷雾笼罩的大街上，我不经意地提起心中的疑问。

    “啊，我忘记跟你提一件重要的事了。”

    凯特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个世界不会有白天黑夜这样的现象，所以也没有精确地表示时间这一概念的东西。唯一能够表示时间的只有这个。”

    说着，凯特从自己的口袋中取出一个与手心差不多大小的怀表，将其展示在我眼前。怀表的表盘上只有一根长长的指针，没有丝毫偏差地指着“2”这一数字。

    “你身上应该也有才对，找找看。”

    我身上也有？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我将手伸进裤子的口袋中，没一会儿便发现了与相似的怀表。我不禁有点惊讶，在此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竟带着这种东西。

    怀表是银制的，盖子上有十分精致的雕纹，似乎是十分贵重的东西。打开盖子，表盘上的唯一一根指针指着“6”这一数字。

    “这个数字有什么意义呢？”

    “怀表上的数字代表着你存在于此处的时间。指针会朝逆时针方向转动，当指针回到原点的时候，你就会从这里消失。”

    “消失？是指死去么？还是去往别的地方？”

    凯特耸了耸肩。

    “我也不知道。也许都是吧。所谓死去，也许也意味着去往另一个地方，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

    我也学着他耸了耸肩。

    “不过，像这样含糊地指着一个数字，要经过多长的时间不是不知道吗？”

    “的确如此。但是，这是需要在意的事么？在这里活着既不是什么痛苦的事，也没有急着要做的事，那么在时间结束之前，找到自己喜欢的事物，然后悠闲地度过剩下的时间不就好了嘛。”

    “是么。”

    就算这样说，内心也没有什么实感。我仍不清楚自己为何在此，应该做些什么。那么面对这个已经注定好的，茫然地存在于未来的结局自己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呢？

    “没什么好烦恼的。也许不久之后你就会自然而然地适应这里的生活了。现在我们还是继续前进吧。”

    说罢，凯特向前迈出脚步。

    我跟随着他的脚步，将困惑暂时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