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之彼方

第三章 ⑦

    小艇一离开岸边,周围的景色则又回归到一片虚无之中。由船桨拨起的波浪扭曲了映衬在水面的自己和小船的影子。

    小船在水面缓缓地划动,但无论如何前进,四周的景色毫无变化,水流也一直像静止不动一般,让人陷入自己是逗留在原地的错觉。

    虽说脱离陆地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相当新鲜的行为,但如同在向我宣告必须服从这个世界的规则一样,这个没有边际的迷宫再一次困住了我,让我开始害怕自己是否要永远徘徊在这样的景色之中。

    然而无论如何,我只有继续划下去这个选择,毕竟回去的路早已消失在那片虚无之中,而是否有出口还是个未知之谜。

    我甩甩头,拂去脑中消极的思绪。要是在这种地方停下手,那才真是永远地被囚禁在这白雾牢笼中。我集中精力在划桨上,同时盯着水面,希望能看到一些变化。

    我就这样划了好一会,至于有多久,也无从得知。我拿出随身带着的那个怀表,上面的指针跟上一次看的并无多大变化。看来时间没有我想象的过得那么快。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想找到出口之后我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桥之彼方。

    但是如何确认它就在出口的另一边?或许不是呢?

    我不知道,一切不过是我的感觉。但至少它有可能在那边。

    有可能?为何就不想想,来到此处的意义和这个世界之间的关联呢?

    ……

    我的内部分裂成两个意见相反的意识,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自我问答。只要为了得出答案而迈出一步,疑问就会接踵而来。之前的那股不知从哪儿来的确信此时已消失无踪。

    我突兀地想到了“死”这个字眼。

    据凯特所说,这个世界的“死”只能是消耗完所有给予自己的时间才会来临,这里没有能够以自身意志得以实现的“死”。在看起来任何事物都是自由的世界中,“死”和“从这里出去”都是不自由的。也许“从这里出去”和“死”是有着什么联系的吧。

    据说幽灵是对尘世有所留恋,才得以在肉体消亡之后依然停留世间。然而现在的我可以说是连幽灵都不如的存在。我不过是一个在这个暧昧的世界中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心中抱有模糊的冲动却又不知前往何方的存在罢了。

    我会就这样,空无一物地一直彷徨下去吗?

    想到这里,自己不禁感到恐惧起来。我不愿意那样毫无意义地结束一切。

    就在这时,小艇开始轻轻地摇晃起来。我将视线转到水面,原本平静的水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涌起了波浪,像从休眠中醒来一般,水开始流动起来。

    随着小艇的前进,摇晃也变得越来越严重,很明显波浪变大了起来。此时已不需要我亲自划桨,小艇也一个劲地往前了。我紧紧地抓住船舷,好让自己不掉入水中。

    在我的前方,那片虚无的白色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黑暗。正当我要回过头看身后的景色时,一阵失重感向自己袭来,接着自己便急速地往下坠去。

    ※

    自从那以后,对美雪的欺负似乎就此告一段落了。不过于此同时,我和美雪两个人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这一谣言不知不觉中在校园里传开,其中也不乏有一些下流的谣言。

    当然,作为当事者的我们谁也没有在乎这样的流言。在学校里的我们基本没有什么接点,根本无法从中看出有什么瓜葛,于是流言也便很快就平息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虽说就目前看来,龙造寺她们直接对美雪出手的可能性已经可以排除,但这并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性。然而在我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份不安之时,突如其来的一场事故又将我们的生活彻底改变。

    自开学以来繁重的工作,在向各班的班级委员说明修学旅行的注意事项和发放观光指南之后,也便暂时告一段落。

    这次修学旅行的目的地是奈良。虽说没有什么新意,但作为中学时代的最后一次修学旅行,还是有不少人对其满心期待的。对于我来说,这也是能够一扫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压力的机会,内心也不无感到高兴。

    集合的地点是在当地的车站。虽然不少人当天会在学校集中搭乘临时租借来的大巴,但也有人选择坐电车前往,而那些家庭富裕的学生们则大多数由他们自家的车送到那里。

    然而就在要出发的那天早上,却发生了意料不到的事。那天早上母亲并没有出现在餐桌前。母亲素来早起,也从未在吃早餐的时候不在。想必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因此我便去往母亲的寝室查探她的状况。

    量过体温,母亲正发着高烧,我才慌慌忙忙地拿来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并让美雪去煮些容易消化的粥。

    此时,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随之而来。不久之后搭乘巴士的学生们就会在门口集合,作为学生会长的我本应该在现场做些主持秩序之类的事才对的,而另一方面,母亲的状况也实在让人担心。

    我考虑着是否要麻烦已经退休的闲子婆婆来帮忙,又或者把母亲送到医院交给护士照顾。此时,美雪似乎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到了我的想法,便对我说:

    “你去学校吧。我会照顾你母亲的。”

    没有什么抑扬的话语,却让我不禁愣在了原地。这些话她口中说出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你不是也要参加修学旅行吗?还是请闲子婆婆来帮忙吧。还是说送到医院去吧。”

    “不用了。给人添麻烦也不好。况且我也对修学旅行什么的没多大兴趣。你是学生会长,处于不得不去的立场吧?不用担心,我一个人能应付得来的。”

    虽说对此感到有点纠结,但我最终还是接受了她的提议。

    “我知道了。你的事我会跟老师说的。母亲就拜托你了。”

    随后我便匆匆地出门了。在路上,我一直考虑着美雪这让人意外的行动。她这样做难道是在为我考虑吗?从她口中听到那一番一反常态的话语,让我有种无法言明的不适应感。

    当然,这一切可能只是我的错觉而已。也许她只是想借此逃过她认为无趣的修学旅行而已。

    想着早上发生的事,不觉间就到了学校。不少人聚集在校门口,和自己的朋友们高兴地谈论着各种事情。租借的巴士准点到来,之后我们按照班级分别登上了车,出发前往奈良。

    在车上,我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心里一直在担心让美雪和母亲两个人独处是否会有问题。对于美雪,我总是会有些过分担心。我一直觉得自己没能够为她做些什么,尽管不被她接受,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让她的生活多少好过一点。

    或许她因为失去了至亲的人,又遭到我家人的冷落,才封闭了自己的内心,认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爱她的人,于是连我都拒绝了。我不希望她从今往后都怀抱着这样寂寞的想法走下去,我想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自己是她的同伴,让她明白她并非孤单一人。当然,不可否认这也许会让她认为这是出于同情,会让她认为我是个虚伪的人。而且,一直以来我也并非能够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就像全身被带刺的藤蔓紧紧地缠住,每当我想要挣脱它往前迈步时,那些刺就会狠狠地扎入肉中,而就在我害怕疼痛为迈步向前犹豫不决的时候,美雪便渐渐地离我远去。

    无奈。无力。当我脑中浮现起这些词语时,同时也生出自责的感情。这些不都是我的借口而已吗?我只是没有勇气而已。是的,我的确是个胆小鬼。

    恍惚间看到玻璃窗上映衬着自己眉头紧皱的脸,我不禁想:好好的一个修学旅行都被自己这阴沉的想法浪费了。

    到了奈良的车站之后,所有的人先集中起来,一同前往预订好的旅馆,然后简短地说明一下注意事项之后,往后的时间便是自由活动了。学生们大体上几个人组成一组,自己商量、制订好参观的路线。虽然有不少人邀请我加入他们的队伍,但我都一一拒绝了。

    这段时间积聚了不少压力,我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休息一回。旅馆旁边有一条小径,通往旅馆后面的那片竹林。我沿着这条小径走进竹林。

    竹林之中弥漫着一股柔和的空气,耳边萦绕着竹叶相互摩挲发出的如同波浪一般的声音,一股微风轻轻地从脚下掠过,带起几片枯叶。在黑色的土壤和枯叶之间洒落着斑点状的阳光,随着竹叶的摇动轻轻地跳动。

    穿过竹林之后,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原,不远的前方有一个漂亮的湖。草原上稀零地立着几棵橡树,橡树底下都有小憩的人。公园之中有不少鹿在悠闲地闲逛,从远处眺望这平和的景象,心情也变得缓和了。

    这个公园出乎我意料的大,我沿着湖边缓缓散步,时而停下来小憩一会儿,望着湖中泛起的涟漪和树叶倒影在水中的婆娑的影子。就这样放空自己沿路散步返回到旅馆,不想竟花了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之中,自己完全是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一时忘却了所有烦扰自己的事,只是置身于自己当时所处的风景之中,能够像这样悠闲地消费两个小时,也只有像这种时候了吧。

    傍晚,父亲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吩咐我马上回去,语气显得有些焦急。父亲没有说很多,只是说家里发生了火灾,母亲似乎烧伤得十分严重,目前已经送到医院接受治疗。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马上打电话给美雪,然而她却一直没有接我电话。父亲一点也没有提起她,这让我十分担心。

    向老师说明了情况之后,我便匆匆坐上计程车。

    到达医院的时候,父亲的秘书在门口等待着我。我由他带领着我走进医院,一边听他跟我说明情况。母亲被大面积烧伤,情况不容乐观,现在仍在手术当中。由于宅邸是木造结构,火势蔓延得很快,有大半已被烧毁,现在已被封锁起来。这一段时间我和美雪都要在酒店住宿,目前已让美雪收拾好她和我的行李前往酒店了。

    手术室的门紧闭着,门上那发出鲜艳的红色的光线的灯显示着手术中的字样。走廊里除了我和父亲的秘书没有其他的人,两个人安静地盯着手术室的门许久。

    忽然,秘书的手机振动起来。看了一眼显示屏,他向我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空荡的走廊一下子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坐到走廊边上的长椅上,心情已变得平静下来。并整理了一下我所听到的消息。

    据秘书的说法,家里发生火灾是在傍晚的时候。虽然起火的原因还未查明,但初步认定是因厨房失火引起的火灾。据说美雪当时正在厨房做晚饭,发现家里的盐已用光,便急忙到附近的便利店去买。然而出门的时候忘记将火关掉,因而引起了火灾。美雪因为出门了,所以没有受伤,但因为生病躺在床上的母亲来不及逃出,被消防员救出的时候伤势十分严重。我家的房子的东侧被完全烧毁,连接西侧的走廊也烧毁了一半,目前为了调查火灾的原因,现场拉起了警戒线,一段时间之内我们都得另寻住宿的地方。父亲已经为和我美雪安排了一间酒店,并让美雪带着她和我的一些衣物等东西前往那里了。

    至于为何父亲和美雪都没有出现在医院里,我并没有从秘书口中听到些什么。只不过多少可以想像得到是怎么回事。

    有很长一段时间,时间就像停止了前进一样,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没有任何变化,连靠在椅背上盯着那显示着“手术中”字样的牌子的我都似乎成了一座雕像。

    随着红色的灯突然熄灭,世界仿佛又开始运转起来。从手术室里传来声响,随即手术室的门便打开了。我站起身来,走到医生前方询问母亲的情况。

    医生的表情并不明朗。

    “我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要看患者的运气了。”

    随后,母亲便由护士从手术室中推了出来。母亲的身上缠满了绷带,如同一个木乃伊一般,让人不忍直视。在这之后,母亲被安置在ICU病室,而我则在听取了医生的一番说明之后,前往了秘书告知我的酒店。

    我们的房间是一个普通的双人房,房间里有一扇落地窗,在窗前放着两张椅子,一侧的墙壁边上摆着一个橱柜,上面放着一台电视,电视的位置正好对着两张床的之间的空隙。橱柜旁有一张办公桌,位置靠近窗边。

    我进入房间时,美雪正坐在落地窗前,眺望着窗外的夜景。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显得有些昏暗。美雪的背影仿佛跟那黯淡的灯光融为了一体。

    “你来了?”

    美雪的声音透过她的后背向我传来。一如既往缺少抑扬,从中读不出任何感情。

    “你没事吧?”

    “嗯。没事。”

    我打开了房间的灯,四周一下子明亮起来,而美雪的背影则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我有点担心,便向她走去,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她的脸庞还是一如既往,沉静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她的眼神确实是在望着窗外的景色,却又让人感觉她在望着不同的东西。或许她所看见的景色,并非是我能够看到的。

    美雪收回她远眺的视线,转过来看着我。

    “阿姨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现在还处于危险期之中。”

    “是嘛。”

    简短的回答。语气虽然有点冷淡,但我没有看漏她脸上掠过的一丝担忧。

    “你去过医院了吗?”

    “没有。”

    美雪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那个方向大致是母亲所在的医院。

    “我没那个资格。”

    我没能对此说些什么。只是同样把视线投向窗外,看着自己的住宅所在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如果是在白天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一半化作焦土的宅邸。

    “修学旅行不得不取消了,真是遗憾呢。”

    美雪唐突地说。我先是愣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我的事。

    “旅馆的附近风景不错,久违地放松了一下。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抱歉,糟蹋了你的休假。”

    “这不是你的责任。那不过是个意外。”

    “会这么想的或许只有你一个人。”

    美雪再一次转过来,脸上充斥着不安与恐惧,她的眼神像寻求救赎一般看着我,似乎下一秒眼泪就要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来一般。我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像是事先有一种事情最终会如此的预感一般,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我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以温柔的口吻说道:

    “肚子饿了吗?到外面去吃个饭吧。”

    美雪无言地点了点头。她的冷漠,她的固执,此刻都已从她的脸上消失无踪,在我面前的她,仍然是那个脆弱的她。她终于肯卸下她一切防备,以柔软的一面面对我。此刻我的心中不禁感到欣慰,但我并不想将其表现在我脸上。

    两天后,母亲没能渡过危险期,就那样去世了。

    接到医院的消息之后,很快地,母亲的遗体就交由了殡仪馆处理。

    葬礼当天来了不少人,其中既有母亲一方的亲戚,也有和父亲有所交往的企业家和政治家。在那一大群黑色的人群之中,有许多陌生的面孔,尽管如此,对方仍礼数周到地和我打招呼。

    我几乎是机械地应对着前来吊唁的人们,思考却处在别的地方。

    这是我人生中所参加的第三次葬礼。第一次是在事故中逝去的静流阿姨他们的葬礼,那是个简单而又寂寞的葬礼,无论会场也好,参加的人数也好,跟眼前的这场丧礼都无可比拟。第二次跟现在有点像,盛大得让人以为这里正开展着一场“黑衣祭”的奇怪祭典。

    现在想起来,真是感到不可思议。死亡的气息仿佛浓密地笼罩在我的周围一般,将我身边的人们一个个吞噬进了死的黑暗之中。

    也许一切都不过是偶然,然而相似的偶然的连续却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了命运。没错,命运。或许这股不详的气息还要继续吞噬我们,以此来宣告我们不可逃脱的命运。

    美雪并没有出席葬礼。除了她家人的那场冷清的葬礼,奶奶和母亲的葬礼她都未能出席。对于她的这种待遇,我早已不再感到愤怒,甚至为她不用出席这种场合而搞到庆幸。

    自古自今,丧礼都不是为死去的人而办的。在丧礼的背后有着人们各种各样的思念和欲望,有时它鼓励生者继续生活下去,有时它不过是维持人际关系的一种仪式。参加丧礼的人必然有各种不同的思绪,而在表面上却被统一成了一样的东西。这里就像一个满是身穿黑衣的演员的舞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相似的面具。这是一场看上去像是悲剧的喜剧。演员们的行径仿佛是在向死者发出嘲讽,仿佛在说“你将孤身一人置身于黑暗,而我们仍将继续活下去,并且为此不择手段”。

    所以我选择了抹杀掉自己所有的感情。若不如此,在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所根本无法驻足。

    母亲的葬礼结束之后,父亲让我和美雪搬到东京去住。

    原本的那座宅邸烧毁了一半,已变得不堪入目。火灾的调查结果跟之前推测的没有多大出入,在媒体上的报导也没有受到多大关注,很快就不了了之了。父亲也没有要重建的打算,让我和美雪在近期收拾好还剩下在宅邸里的东西,之后搬到他为我们安排好的公寓去。

    前天事先到那边看了一下情况。公寓位于目黑区,虽不比宅邸,但作为两个人生活的空间已经足够宽敞了。除我和美雪的房间以外,还有两个空房间可作客房,房间最里面是一个储物间,客厅大概有两个寝室的大小,右边是一个带餐厅的厨房,左边连接着阳台。

    这一天,行李已收拾完毕。接下来只需要拜托物流公司将打包好的东西送到我们的公寓去就行了。

    “一树,我想到那个地方去。”

    这天早上,美雪唐突地对我说。

    我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地方”究竟指哪里。随后才恍然大悟,美雪所说的,是那个对我们来说曾经十分重要的地方。由于许久没有提及,所以一时没能想起来。

    “现在就去吗?”

    美雪点了点头。

    来到许久不曾到访的地方,不禁为眼前这并无多大变化的风景而感叹。我感到有点怀念。站在同样的地方,看着同样的风景,却已无法再相信同样的事物。

    我看了看美雪的样子,她望着对面的岛,眼神之中那天真的期待并没有消失,尽管在她身上早已沾染上太多让纯真失去颜色的东西,但那一份光芒始终没有从她的眼神中消失。

    “一树,能带我到对面去吗?”

    她指着桥对面的小岛,轻声问道。

    我很高兴美雪最近的种种变化,这让我感觉我们像是找回了童年的那份亲昵。她让我再一次看到了光明,即使我在那场丧礼之中感觉到的那股黑色的命运今后仍一直伴随着我们,我也不惧怕同其继续战斗下去。

    对于她的要求,我并没有多问什么。

    距离断桥不远的地方,有一家经营船艇出租的店。想要到对面去,自然就要到那里去。

    向店长说明我们要去的地方之后,店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们真要到对面去?那里不是什么约会的好地方哦。”

    接着店长开始饶舌起来。说对面是什么禁忌一般的地方,本地的人们也不愿到那个地方去。据说即使有人去到那里,也顶多止步于海滩,从不踏及那里的树林。

    真有那样的事吗?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座岛,也从没听说过那样的传闻。也许自己至今为止的生活都过于封闭,才会对此知之甚少吧。

    “没问题的。我只是想要带她去与平时有所不同的地方,冒险的事是不会做的。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们也不会踏入海滩以外的地方的。”

    我以待客式的亲切笑容对店主说道。

    “真是的,最近的情侣老是这个样子。”

    店主带着并不释然的表情,无奈地说道。随后店主交给了我一个圆形的带着一个按钮的遥控器,说那是用来求救的,只要一按下那按钮,这边就会响起警报。

    “这东西不过是以防万一准备的,可不要以为拿着这个就什么都不怕了。”

    店主再三叮嘱道。

    “知道了。我们也不想那种给自己添麻烦的事情发生。”

    顺利地租到了一艘小艇,我们便出发前往小岛。我按照店长教我的方法划动着船桨,小艇顺利地在水面上滑动。当然,这也多亏了这里的水流并不是很急。

    我们毫无意外地登上了这座小岛。脚下是一片狭长的海滩,乳黄色的细沙让人感到一阵舒适的酥痒。一片高大的树林耸立在眼前,泻下来的影子笼罩住了整个沙滩。我们站在它的影子之中,一时感叹着它的雄伟。

    接着,美雪什么也没有说就往前走去,那不带一丝犹豫的背影让我感到有点惊讶。和店主说的那些话自然都不过是些场面话,我们不可能只停留在沙滩上,这是早已预想得到的。

    我追在美雪身后,踏入了那片树林。

    树林里尽是些高大而笔直且叫不出名字的树木,树干的直径约有半米来粗,举头望去,浓密的枝叶几乎遮挡住了所有外来的光线,四周显得有些昏暗,那些叶子也因此看上去有些发黑。黑色的土壤之上铺着一层落叶,根据腐烂的程度分成了绿色、黄色和褐色等不同的颜色,踩在那上面,不时发出干燥的声音。

    和环顾着四周发出感叹的我相反,美雪微微低着头,一个劲地向着某个方向走着,似乎在寻找这里的出处一般。我不禁想知道她究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来到这个地方的。她是否还相信着此处就是“桥之彼方”,并寻找着她的母亲未能到达的某处呢?但我早已决定,在她向我提起之前,绝不过问此事。

    单从外面看来,就可以推测出这片树林很大,实际上我们走了很久,却仍像在同一个地方徘徊一样。此时我的心中不禁浮现起一丝慌张,不会真的迷路了吧。我回过头,希望能够找到这里和我们之前走过的地方不同的证据,而就在这时,周围飘起一阵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的雾气,迅速将四周染成了一片白色,其他的景色很快被吞没在这片雾气之中。我心中的不安一下子扩大起来,匆忙回头一看,已不见美雪的身影。

    眼前所剩下的,只有像悬浮在空中的黑色柱体,如同矗立在雾之荒野中饱经风霜的黑色图腾,那意义不明的纹路仿佛在宣告着我们正身处异境。

    我不顾脚下,开始奔跑起来,并一边喊着美雪的名字。然而我的声音仿佛被那雾气吸收了一般,无法打破空气中弥漫的静谧,就如同此时的我一般无助。无法按捺得住的焦急催促着我的脚步,尽管没有效果,我还是不断地叫喊着美雪的名字。

    最终,疲劳使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我喘着气,一边走一边不断地环顾着四周,祈祷着下一刻美雪能够出现在视线之中。同时,我摸着口袋中那个紧急按钮,怀着一丝自力解决眼前的问题的希望和尽量不想给他人添麻烦的考虑,克制着想要按下去的冲动。

    我如同幽灵一般徘徊在树林之中,始终寻找不到所追求之人的身影。我想到了爱因斯坦的时间论,想到了永恒的恐怖和有限时间的可贵。我焦急的内心如同干裂的土地,若寻找不到那汪清澈的泉眼,这片大地就将永远荒凉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树林中徘徊了多久,只是感觉到了花木枯萎一般的心情。我没有停下脚步,也始终没有按下那个按钮。

    雾气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树林重回那片让人感觉有点亲切的昏暗。我继续徘徊了一会,然后美雪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几乎是冲上去来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双肩以确认她真实存在,同时慌忙地询问着她去了哪里。

    “突然间起了一阵怪雾,而且又看不见你的身影。我为了寻找你四处徘徊,然后就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再接着回过神来的时候雾就散了,然后你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奇怪的地方?”

    “我记得不太清了……为什么呢?”

    美雪含糊地说道,一边似乎是在努力地回想这什么,然而终究毫无成果。

    “算了。没什么事就好了。还是赶快离开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吧。”

    美雪点了点头,随即走到我身旁,像不愿如刚才那般和我分散一般,一只手抓住了我右边的手臂。

    我任由她抓着我,配合着她的脚步,匆忙地离开了那片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