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肠人在天涯
风很大,容易眯了眼,乱了神。在大风中,宜饮烈酒,烧尽杂质。烧刀子的味道,上不了琼楼玉宇,下得了五脏六腑。
“和尚也喝酒?”
“酒乃五谷之精,自是饮得。”
“酒会乱了七情六欲。”
“入得方出得。如未入得,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
“和尚妙论,请。”
江南古道,山清水秀,只有大风中的烈酒。
“少侠从何而来?”
“安然,安然无恙的安然。”
“那肯定是一个好地方。”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荆棘密布间,双峰插云处。和尚可知云深不知处?”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手中的剑是裁云剑。”
青翠欲滴,刚下过雨,那是天地甘露,万物都似沉醉,此时应该静默。
“我要找一个人,一个名叫洛轻烟的女人。”
“你不该找她。”
“为什么?我用了整整三年时间,终于完成了她的要求,为什么不能找她。”
“因为她即将成为九爷的女人。”
裁云剑轻颤,剑意比烧刀子还要浓烈。有时候静默才是最好的言语,说出来的话更伤人。
“九爷是谁?”
“原来你手中执剑,却未入得江湖。”
“是,今天是我第一天离开村子。”
“能说说你和她的故事吗?”
“也许我听了后,会告诉你九爷是谁。”
第一年。雁飞。
我第一次再见到她时,是在风水亭中,微雨。长亭外,古道边,落木萧萧。
她当时受了重伤,需要安然独有的朱果疗伤。朱果百年开花,百年结果,不但是疗伤圣药,更可得百年功力。但她的伤势太重了,全身筋脉几乎尽断,不知曾经历了何等惨烈的大战。朱果只能助她暂时控制伤势。
从秋天到春天,雁字回时,她也离开了。
“半年多的时间,你对她动了情。”
“那年我正好18岁,对着她,岂能不动情。”
“但她没有带你一起走。”
“她说江湖险恶,等我练好了三式剑招,就可以去找她。”
第二年。雪落。
我从小天资聪慧,任何武功招式,看一眼就能学会。我以为三式剑招而已,根本不需要三年,就能去找她。但这三式剑招,我还是整整练了三年才真正掌握。当我掌握了这三式剑招之后,才知道还有第四剑。
第四剑炼心,需要到江湖上找到她。
和她相遇那一年,我们一起看了第一场雪。但是第二场雪、第三场雪、第四场雪,都没有她。
一个人看雪,会很冷,寒入骨髓。
“也许她是想让你把她忘了。一入江湖,就会身不由己,人会伤,剑会断。”
“是啊,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罢了。她就像是误入凡间的仙女,这个世间容不了她。”
“那你为何又出来找她?”
“因为当我炼成了第三剑时,我懂她。”
第三年。断水。
她跟我说,她来自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从小都无忧无虑。但那一天,全天下的人好像都闯进了那个世外桃源。她的亲人,族人,被屠戮殆尽。她从小成长的家园,被一把火烧了干净。
那些丑恶狰狞的面容,成为了她心里的魔障。她要踏入江湖,报血仇。
但她只是一个人,还把唯一的佩剑留给了我。我要找到她,为她而战,一起看第五场雪。
“与天下为敌,也无所畏惧?”
“何惧之有!”
“你叫什么名字?”
“花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没有找到她之前,我叫燕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我叫不戒。”
“禅林寺的不戒和尚。”
“你知道我是谁。所以,你其实知道九爷是谁。”
“是的,因为我来自安然。”
“荆棘密布间,双峰插云处。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我想找个人,说一下我和她的故事。”
“当踏入江湖后,只有刀光剑影,不会再有人对故事感兴趣。”
“在江湖中,能听完故事的人,往往都是死人。你想杀了我?”
“你会是第一个死于我剑下的人。”
“为什么?”
“因为她说过,当年那些人中,有和尚。”
“在杀我之前,我也想跟你讲个故事。”
“不需要了,我对一个死人的故事不感兴趣。”
“你很霸道。”
“我的剑很轻。”
不戒和尚看到了一道剑光,像是一泓清泉,宁静中没有一丝杀意。云在青天水在瓶,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不戒和尚的身法很快,快到十八铜人阵都碰不到其分毫。刹那间,连换了十八种身法,风停了,他听到了微不可闻的一声轻颤。
雪落的声音,让人毫无察觉的时候,已落在了身上。
“这一剑叫雪落。”
裁云剑仍在桌上,似未曾出鞘。
“江湖会因你这个人,这把剑而动人。”一丝血线在不戒脖子上渗出。
“但在今天,江湖上已经出现了两把裁云剑。”
“你这把是第三把!”
燕飞蓦然抬头,自他踏出安然,他就不再是那里的人。从此一人一剑独闯江湖,再也得不到村子里的任何相助。除非,当有一天他能成为江湖禁忌,才能回村。
燕飞仍在喝着酒,每年的今天,他都很想醉一醉,因为这是洛轻烟离开的日子。
但每次都是越喝越清醒,此时却有了些许醉意,因为杀了人。
生死之外,无大事。面对最终的归宿,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生死最大,情之最上。死亡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相思毒。
燕飞痴痴想着,一匹瘦马从古道由远及近,马蹄声很轻,不忍惊碎了燕飞的梦。
马很瘦,瘦骨嶙峋,甚至连毛发都在脱落,但那眼神温和有力,我并不是匹无用的老马。
我还能驼人,人也是同样的瘦小,衣衫褴褛,草鞋破烂,其中右脚没有一根脚趾。他不是坐在马背上,就靠右脚挂着。
一个筋斗落在了不戒和尚的位置上。
“你不该杀他。”
“他不但是禅林寺的弟子,他还是末名山庄的人。”
“九爷的末名山庄?”
“江湖上只有一个九爷,也只有一个末名山庄。”
江湖上只有一个九爷,他认为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只能排在第九,而第九就是最后一位,宗师榜的最后一位。所以九爷的山庄,名末名。
“禅林寺是名门正派,执白道之牛耳,末名山庄则是黑道枭雄。自古正邪不两立,九爷谋算甚大。”
“你说这世道奇不奇怪,一群出世之人,自我标榜正义,和尚尼姑道士,逍遥于山林,他们可懂人间疾苦,我呸。”
“鬼丐莫君,莫非也是九爷的人?”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莫君不但断了五根脚趾,还有一根手指,脸上更布满了刀疤,让人看不出年纪,却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笑。
笑世道的不公,笑自身的坎坷,笑世人的愚昧。都不是,他只是想好好的活着。现在有多想活着,曾经就有多想死去。
“江湖应该是充满烟火气的,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快意恩仇。不该被条条框框束缚,说着正义凛然的话,做着出世逍遥的活,禅林寺的不戒和尚,该杀。”莫君灌了一碗烈酒,身上的求生欲望更加强烈。
“披着羊皮的狼,他不但不戒酒,还不戒色,不戒杀,他是一个假和尚。”
“这样的和尚,禅林寺容得?”
“因为禅林寺的主持以为他是他的私生子。”
“九爷,高招。”
“这样的事,对九爷来说,都只是小事。”
“所以你也是九爷的棋子。”
“你要杀我吗?”
“我的剑一天只能杀一人。”
“所以你的剑,才是真正的裁云剑。”
“但杀人并不一定要用剑。”
“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
“我是来传话的。”
“什么话?”
“相忘于江湖!”
燕飞大笑,莫君暴退,比不戒和尚的身法还要快。天青色,这天直接倾倒了下来,无处可躲。
燕飞的手扼住了莫君的脖子,一只天青色的手。“你回去告诉她,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一定陪她一起看。”
燕飞随手一挥,莫君瘦小的身影飞出了数丈远。“这匹马归我了。”
燕飞牵着马,踏入了江湖。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今年的第一场雪,洛轻烟将和九爷大婚。
洛轻烟在末名山庄已经三年,这三年来,九爷每年为她杀一个宗师榜上的高人。三年三人,践行了承诺。
所以,洛轻烟也要履行承诺,人倾国,剑倾城,一人一剑,嫁入末名山庄。
世有正邪,黑白分明,唯魔必除。
如同阴阳,有正当有邪,只是在不同的时期,会此消彼长,邪不压正,那是童话里的天真。
何为魔?世人不知。只知当有人被定义为魔时,黑白两道必联手诛之,不需要理由,唯杀耳。
三年半前,有一处名为桃源的地方,被认为是魔之所寄。江湖群雄闻风而动,一夜之间鸡犬不留。
九爷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青宸,青天白日,宏宸万里。
那一年,他与宗师榜上的第三人,决战泰山之巅。三天三日之后,手刃敌首,一览众山小。
时值,陌上花开,可缓缓来矣。他已拿下泰山之巅,等着洛轻烟到来,在玉皇顶一起看一场日出。
每个人的心,都会有个归处,是漫长等待,还是双向奔赴,或是相见不如怀念,为得一人心,可会放弃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