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情绵绵无绝期
从春天到冬天,要走过炙热的夏,忧愁的秋。
一人一剑,人倾国,剑倾城。洛轻烟现在是末名山庄的半个女主人。
三年三人,她答应嫁入,但成婚时,还需一份大礼,宗师榜第一人的人头。
礼不可废,情无瑕疵。九爷已连杀宗师榜三人,所以纵然最后一战,要取了天下第一人的命,江湖上大部分人都押宝九爷能胜。
离今冬的第一场雪还早着,燕飞知道自己没有练成第四剑时,绝对不是九爷的对手。
所以,他并没有急着赶往末名山庄,去见相思入骨的她。把相思再熬一熬,串成红豆,相见的那天,亲手戴上。
燕飞的目光中充满着好奇,他这辈子,还没有离开过那个叫安然的村子。
读过万卷书,方始万里路。看看这红尘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带着对她的念想,走一走这趟有情人间。
但燕飞不识路,幸好有一匹瘦马,虽然它的眼神没有丝毫暮气,但它的体态,让人下意识笃定这就是一匹老马。
老马识途,既然燕飞不识路,他就信马由缰,让瘦马自个儿撒欢。
不管是马,或是人,能尽情撒欢的时光,都会很少很少。甚而大部分者,穷极一生都是不会有的。
瘦马也许不知道,这七天的命运是掌控在自己脚下,它似乎辜负了这七日光阴。
七天的时间,瘦马并没有纵横驰骋,它或是在某处停留,细嚼慢咽着青草,似在回忆归途。
或是在某处水塘里打滚,那是天真的幻想,马就是一匹马,入了水,也不会成为一条龙。
当七天过去后,瘦马驮着燕飞,还没有离开江南道。
司空镇位于江南道与北方的交界处,走过司空镇,也就走出了江南道。
瘦马走到司空镇后,就停了下来,再也不肯往外迈出一步。此时,它的毛发越发稀少了,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有力。
燕飞拍了拍马头,让瘦马自行离去,走了七天的荒郊野岭,终于重新回到了人间,还是烟火气繁盛的小镇。
司空镇极为繁华,各类商铺鳞次栉比,最有名的是酒肆,每一里就有一家。
每家的位置都相同,静默在小桥一侧,一条古河在镇中横穿而过。
小桥流水人家,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每家每户屋檐下,都会点亮灯笼。
万家灯火,烟火人间,全因一个人,司空镇的主人,司空无情。
燕飞走入镇中,当走到第九座石拱桥时,走入了第九家酒肆。
酒肆中已坐满了江湖客,只有一桌靠窗,能看到石拱桥的桌子,只坐着一个大汉。
面若铁铸,发髻上却插着一朵猩红的花,花有十三瓣,在一个铁汉头上,竟然浑然天成。
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迸出,顽强触摸天空的花,在风中摇曳,一朵花,让整片悬崖有了春色。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燕飞的眼神原本就充满了好奇,看到大汉的样子,好奇之色愈发浓烈。
头上插着一朵猩红小花的铁汉,声音很温和,让燕飞想起了瘦马的眼神。
“无妨。”
江湖好汉自然酒肉不离,更何况本就是在酒肆中。由着瘦马走了七天的荒郊野岭,燕飞的嘴都要淡出鸟来了。
但他身上没有银两,只有一把薄如蝉翼的剑。
“你可以请我喝碗酒吗?”
“你第一次杀人?”
“是的,今天是头七。”
燕飞坐下,酒色如琥珀,一碗上好的黄酒。杀人时,喝的是烧刀子,烈酒可以壮胆,平复时,黄酒柔顺绵长。
人生长恨水长东,浩歌一曲酒千钟,第一次的回魂酒,宜放下。
“你要是喝了这碗酒,就要帮我杀一个人。”
“谁的性命值这碗酒。”
“司空无情,宗师榜第八。”
燕飞心动了,不是为这碗酒心动,而是要杀的人。九爷已杀了三位江湖宗师,他很想看看自己离宗师还有多远。
燕飞一口饮干了酒,第一次杀人的心悸,终于平复。
当燕飞放下碗时,铁汉发髻上的猩红小花不见了。
时值傍晚,酒肆门口刚挂起了灯笼,店内摇曳着烛光。
那一抹红,因为太快,没有在昏黄的光影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原本喧嚣的酒肆,瞬间安静了,每个人都保持着原样,有正要拿起酒杯入喉的;有正笑逐颜开,高谈阔论的;有盯着烛光入神的。
所有人,不管是什么神态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死去。死亡来的太快,让所有人都保持着生前的样子。
既然不知死亡会什么时候来临,如果在生前正好是笑着的,大抵就是最好的死亡感受。
“伤心小枪石小花。”
“你知道我?”石小花的语气依旧温和,彷佛刚才只是不经意间,拍死了数十只苍蝇。
“我杀了不戒和尚,自然也能认出你。”
“禅林寺的不戒和尚?”
“如果江湖中没有第二个不戒和尚,那应该就是他了。”
石小花大笑,但那张铁铸的脸却没有任何表情,“看来我找了一个好帮手。”
“你为什么要杀司空无情?”燕飞给自己斟上了第二碗酒。
“方圆百里都知道司空先生,是一位很有学问的长者,他的有情书斋,是这十里三乡最好的私塾。”
“他自踏入宗师榜后,就退隐江湖于此,为他深爱的一个女人。”
“道是无情却有情,看来他是个多情的人。”
“你懂他?”石小花没有笑,脸上却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意。
“我不认识他,又如何懂他。这句话,我是从书上看来的。”
“既然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又为何守着一个已死了十年的人不放。”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看来他真是一个多情的人。”
“不,你错了。那个女人是我母亲。”
伤心小枪石小花的母亲,也就是惊艳一枪石敢当的妻子。
而石敢当,已被九爷青宸,毙于泰山之巅。
“这是你要杀他的理由?”
“不够吗?”
“别人的故事我不感兴趣。这只是一碗酒的条件。”
当石小花带着燕飞,走入有情书斋时,司空无情的六十大寿,寿宴刚刚结束。
派去盯着石小花的人,没有任何音讯,司空无情知道,今晚终将会有一战。
来参加寿宴的人,都是十里三乡的乡亲,在他们眼里,这是一位为人师表的好先生。
司空无情在寿宴结束后,让人打扫干净小院,然后遣散了所有人。
唯独留下了一匹马,一匹瘦马,曾是他最喜欢的一匹马,只是后来走失了。
“你父亲与我同为前朝之臣,我称你一声贤侄,当不为过。”
司空无情看着石小花,燕飞就像个寻常的江湖客,并不引人注目。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你和他的恩怨,与我无关,我是来带走我母亲的。”
“她是你母亲,也是我的师妹。石敢当既然没有能力保护她,十年不敢下泰山,还有什么资格来要人。”
“十年磨一枪,所谓的惊艳一枪,最终还是死在了青宸拳下。而这位九爷,只为了和心爱的女人,一起在玉皇顶看一场日出。”
司空无情话音一落,突然看到了一道剑芒,如惊鸿飞掠,无与伦比的快,以他宗师级的修为,一时间竟然只能后退。
但后退的路已被封死。一朵猩红小花,瞬间爆射,十三朵花瓣笼罩全身十三处死穴。
司空无情冷哼一声,手中出现了两只笔,一笔一点,直击剑芒,一笔一圈,定格花瓣。
剑光如鸿影回旋,划过笔尖,仍然刺向司空无情胸口。
被气劲凝在空中的花瓣,随着石小花伸手一握,花瓣的机括发动,瞬间组成了一把短枪,直挑司空无情的颈椎骨。
前后夹攻,虽是第一次联手,却是配合无间。
九爷的女人!燕飞的剑又快了一分,但仍没有刺进司空无情的身体,被他胸口的某样东西阻挡了一下。
东西被震落坠地,三人的交手兔起鹘落,腾挪之间,离方才所站的地方一丈开外。
一道瘦小的身影,一闪而逝,司空无情脸色大变,手中的春秋笔,如泼墨山水,每一道气劲轻重不一,如激流中的漩涡,让一剑一枪都难进分毫。
但却不能即刻逼退两人,司空无情大喝,“贼子,尔敢!”
燕飞虽然奇怪于司空无情的表现,但手中的剑却没有慢下来,剑速愈发的快速密集。
就在眨眼间的功夫,那道身影已急掠过小院,一飞冲天,“燕飞,风紧,扯呼。”
但随之而遁的人,不是燕飞,而是石小花。
燕飞收剑,司空无情也停止了攻击,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突然间老了二十岁。
失魂落魄地走入里屋,好奇的燕飞不由跟了进去。
里屋只有一个冰馆,此时冰馆中只有一身衣裳,似有袅袅青烟未曾散尽。
“守了你十年,终究不能逆天改命。”
燕飞暴退,无所顾忌的司空无情,放手杀敌,宗师之怒,沛然莫之能御!
一个人,一座城,岁月静好,不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