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司空镇坐南朝北,出入小镇的大门在东西方位。入镇口,古河流淌,一去不复返,消磨了一世闲愁。
莫君和石小花,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从镇中急掠而出。当来到西门时,突然都停了下来。
停下来,不是要交手,而是看到了一个人,正沿着古河,向镇内走去。
黎明,太阳跃出地平线时的高空天色,蓝朦白透。河上清风,镇中明月,来人一身东方既白的白衣,左脸眉间,纹着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
“他怎么来了?”
“你我都来了,他为什么不能来。”
“他是杀戮,洛姑娘为什么要杀光这里的人?”
“为什么会是洛姑娘指使,说不定是他自己的主意。”
“你很维护洛姑娘。”
“自从在泰山一见,我愿为她做任何事。”
九爷杀了三个宗师榜上的高手,在洛轻烟身边多了三个唯她是从的人。
“既然他也到了,那我们不如杀了司空无情。”
“我来此只为拿到冰魄凝魂珠,你要杀人,去找他就行,我不参与。”
“把冰魄凝魂珠交给我吧,那是我娘之物。”
形若厉鬼的莫君,此时却像是见了鬼一般,司空无情守护十年之久的女子,难不成还真是你娘。
“想要冰魄凝魂珠,你先碰得到我再说。”
两道身影在月色下再度急驰,而走入镇中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看二人一眼。
入镇,抬头,眼里只有专注和虔诚,拔剑,今晚血流成河。
在月色下飞驰的还有两人,从镇东门出,前面的身影突然跳入了古河中。
适才与石小花联手,能与司空无情过个几招,如今独自面对宗师,燕飞觉得手脚不快点,就会小命不保。
古河横穿过司空镇的这段水流,极为平缓。出了镇东门后,突然有个极高的落差,平缓的水势顿时化为了湍流。
不但水流急速,河面也变得深广,想要在河水中搜寻一个人,并非易事。
跳入河中的燕飞,立马转为内呼吸,收敛气息,进入入定状态,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真气的消耗已到了极限,燕飞浮出了水面。
上了岸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匹瘦马。
这是马还是狗,竟然有这么灵敏的鼻子,可以一直跟着自己。
目光再往外移三尺,温文尔雅,两手交互放入袖筒中,为人师表的司空无情正看着流逝的河水。
那两支可夺性命的春秋笔,也在袖筒中,燕飞神情平淡,并没有转身逃窜。
当一种最猛烈的情绪,在一个人身上爆发时,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时乍见自己守护了十年的人,灰飞烟灭,心中杀意之狂,之烈,之绝,是三山五岳,五湖四海都无法压制的。
而如今面对情绪已平复下来的司空无情,燕飞觉着可以聊聊。
对于别人的爱情故事,燕飞是愿意且喜欢听的。生而为人,每个人对情之所痛,是否有共通之处。
不戒和尚曾想讲个故事,但是号称四大皆空的和尚,岂会懂情,这样的故事,燕子自然没有兴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两个人影,一匹马,倒映在河中,影影绰绰。
“你看到了几个人?”司空无情问道。
“两个人。”
“哪两个?”
“一个为名,一个为利。”
“红尘滚滚,熙熙攘攘,世间这样的两个人最多。”
“不对,河中是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那又是哪来的名和利?”
“我从书上看到的。”
瘦马突然长嘶一声,两个人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马嘴只能用叫声,以示抗议。
“你在书上还看到了什么?”
“每当朝代更迭时,江湖的刀光剑影就会更加绚烂,江湖的传奇故事就会汗牛充栋。”
“江湖的世界,就有了张力,就有了广度,那些英雄的名字,如照亮夜空的星星,指引着无数人百舸争流。”燕飞向往。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如今是观月历20年,新朝定鼎天下的第20个年头。”司空无情道。
“每当一个大统一的朝代来临时,必然伴随着诸多的小国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国虽亡,人还在。这些人流浪于江湖,江湖的浪就愈发的大了,江湖的力量也是愈发的强了。”
“此阶段的当权者,必然想方设法要平定这股不受控制的武力,因为侠以武犯禁。”
“这世间的名和利,需要有权,才可得享,不然再多的名利都只是无根之萍。”
“而这权的背后,就是武力。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每个人都想拥有这样的武力。”
燕飞沉吟不语,似在消化着司空无情的话。
司空无情的双手一直放在袖筒中,犹如关在一个笼子里,见不了光,就不会消散。
“你是个好先生。”燕飞没一会,就已回过神来。
“我只是一个照本宣科的人。她曾是一个小国的公主,嫁给了一个懦弱的男人。”
“而另一个懦弱的男人,直到她香消玉殒之时,才敢去见她最后一面。”
“这是一个悲情的故事。”
“不,这是一个无情的故事,这个故事中,没有感情,只有交易。”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一道精气狼烟瞬间冲天而起,欲撕碎高空中的圆月。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司空无情最讨厌月圆之时,清冷的月光,会让他的懦弱无所遁形。
沉默笼罩着大地,连河水也似放缓了些。只有高空的圆月,不受世间的任何情绪影响,不管阴晴圆缺,都只是嘲讽而已。
“你是洛轻烟的人?”
“是,也不是。”
“你骑着莫君的马入镇,你同石小花一起出手。他们二人都是洛轻烟的人。”
“我是洛轻烟的人,因为她是我等了三年的人。我也不是洛轻烟的人,不管是莫君还是石小花,我来这个镇上,只是巧合。”
“只要是和洛轻烟有关的人,就不会是巧合,她是江湖中最聪慧的女子。”
燕飞眼神一亮,这是一个宗师对洛轻烟的评价。
“江湖上,还能对抗青宸的人,只有一个洛轻烟。”
“但她就要嫁入末名山庄。”
“如果这二人联手,是观月神朝最不想看到的事。所以,在二人还没有彻底联手前,必须要死一个人。”
“九爷的武力,没有人能杀得了他。所以,最危险的人,是洛轻烟。”
燕飞突然很想现在,此时此刻就在洛轻烟身旁,如果有人要想杀洛轻烟,就要先从他的尸体上迈过去。
“你手中的是裁云剑。”
“有人告诉我,江湖中已有三把裁云剑。”
“一把在洛轻烟手中,剑倾城。一把在一个杀手手中,剑绝杀。”
“你这把裁云剑,是什么?”
“我这把是守护,除却巫山不是云。”
“云最难守护,聚散无常,去留无意。”
“我曾为一个人守着一座城,那是个有风的地方。”
“有风的地方,就会有生机,就会有希望。我希望她能放下一切,所以她选择了另一个人。”
“惊艳一枪石敢当。”
“她离开了有风的地方,她说纵然一去不复返,那也是宿命。她以为石敢当能为她守住一座城。”
“但是这个天下很大,每座城都只是一处暗礁而已,终都会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中。”
“再也回不到梦开始的地方,风停了,世间就安静了。”
“而安静是死亡的声音,在没有风的地方,我守了十年,终究仍是宿命。”
“在刹那间,她就随风而逝。我不该为了私情,把她禁锢在一个没有风的地方,整整十年。”
沉默再度席卷,河水却愈发的急了,似要逃避这窒息的沉默。
“你终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这是我最矛盾的地方,你听得懂我的胡言乱语?”
“道是无情却有情。你想自己心安,你更想她有个安放的地方。但你不敢回到过去,风无形无相,你怕回到有风的地方,更无法找到她的气息。”
“所以,你把见到她的最后一面的时光禁锢,因为,在那一刻,在她眼里,也许是有你的。这是唯一能让你感觉到,风在流动的瞬间。”
“你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又怎么能教活人。”
“司空镇上的人,都是你的死士。如同在酒肆中,对石小花出手的死士。”
司空无情大笑,狂风骤起的大笑。
“你虽刚入江湖,但你很聪明,也许比洛轻烟还要聪慧。”
“有人曾告诉我,江湖会因我这个人,我这把剑,更加的动人。”
河水突然变成了血色,从西往东,经过司空镇,下游的河水浸染了血色,说明有人在司空镇大开杀戒。
“你是个有趣的人,你这把剑也很快。但另一把裁云剑,比你的剑还要快。”
有多快,快到当司空无情赶回到镇上时,他已杀光了镇中所有的人。
起风了,自以为是的好,往往会让净土化为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