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笑笑，他知道怎么样应对阿尔弗雷德，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去找医生检查身体，至少在确定少女的出现属于自己的幻觉前不会。

    他知道阿尔弗雷德的规劝是正确的，与怪物过久的接触确实会导致精神的失常，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个例身上。曾为B4战术小队的成员就有因为精神问题彻底丧失了自理能力的例子，他们最一开始也只是出现轻微的幻觉而已。

    大多数人认为这类精神问题与怪物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和精神冲击有直接关系，直白的说就是那些与长期接触怪物的人员无法接受它们所带来的惊吓与恐惧，最后导致了精神失常，但陆泽知道那些人的猜测纯属于不经之谈，即使是战术小队中那些最勇敢的成员，很多时候也没法避免类似的情况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出现这种情况，至少在此前，一直没有类似的问题困扰陆泽。

    相比于阿尔弗雷德那部分残缺不全的记忆，陆泽更相信自己那段有血有肉的的记忆才是真实的记忆。尽管那段记忆有很多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地方，但阿尔弗雷德的记忆也同样有经不起推敲的地方。比起阿尔弗雷德没有任何怪物紫衣少女印象的记忆，陆泽脑海中那段栩栩如生的记忆更能解释‘章鱼’为什么突然放弃了对两人的攻击。

    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讲，如果有外力的干预下，消除一段记忆远比生成一段宛如真实的记忆更要容易。陆泽不排除自己的精神确实出现了一定的问题而导致自己见到了足以以假乱、真比起现实更接近幻境的幻觉，这是每个战术小队的队员都可能面对的问题。但他还是更情愿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尽管已有接近四年未曾相见，但那个曾经朝夕相处身影，那因成长变得愈发美丽的面容，陆泽不会认错，她说话的语速和节奏仍保持着原来的习惯，她抚弄头发的动作、她双手带来的冰凉触感、她行走的姿势，甚至就连她最喜欢的颜色，都没有变化。

    四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很多，但还是会留下一些曾经的习惯。那个人不会是别人，她正是陆泽的妹妹，陆筠！

    陆泽最后朝着陆筠消失的位置看了一眼，似乎是想找到一些她留下的痕迹，然而那里除了空荡黑漆的空洞外再无一物，就连少女曾经走过的路面都早已消失，没有任何事物能够用来当做陆筠曾经出现过的证据，来替陆泽解开心中的疑惑。

    他跟着阿尔弗雷德离开地下一层，见到了守在建筑大门外的丹尼尔队长和其他三名队队员，一路上他们没再遇到的其他怪物，‘章鱼’的出现似乎减缓了其他低等级的怪物靠近。

    “你们可算回来了，小崽子们。从‘章鱼’口中死里逃生，够你们吹半辈子了。为了等你们，我们可几乎是将弹药打的一干二净。”

    丹尼尔用他粗壮的手臂重重的拍着陆泽和阿尔弗雷德的肩膀和后背。

    建筑外不时的还有零星的怪物出现，没等它们靠近，陆泽和其他队员就用仅剩的弹药将其击毙。

    “走，回铁盒子里。我们放弃任务。”

    螺旋桨搅动的空气气流抽打在陆泽等人的面罩上，让人隔着呼吸过滤器都有种几近窒息的感觉。这是每次作战他们都要经历的事情，无一例外，不过这也代表着马上就能回到铁盒子里，而进入铁盒子则代表着有很大的机会，他们能活着回到避难所之中。

    黑鹰直升机放下绳索将几人依次接回机舱内部。少了两人的机舱内显得空荡了不少。所有人安静的坐在位子上，没有人愿意谈论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安静的等待着机舱门缓缓关闭，将湍急的气流和不停歇的噪音隔绝在铁盒子的外部，也将战术小队那两名队员永远的留在了怪物的栖息地。

    在机舱中，阿尔弗雷德将一张黑色条形码大小的布料递给了丹尼尔：

    “另一个被‘章鱼’卷走了，抱歉。”

    丹尼尔只是点点头，接过布料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没有再说什么。

    同样的布料贴在陆泽和每个战术小队成员的胸前，上面留着他们的战术小队编号和姓名，有些人还会在它的背面写上爱人的名字。每当有成员阵亡，但又没法将他的遗体带回避难所的时候，其他战术小队成员会尽可能将他的编号带回去，交给他的家人。因与怪物死去的战术小队成员能够在避难所的墓园巨碑上留下自己的姓名，但也仅此而已。

    黑鹰直升机朝着避难所的方向离去，一路上经过数不清的旷野和废墟，没人有心情透过机舱狭小的窗口去观察阴沉的天空和如皮肤溃烂坏死般被菌毯覆盖的大地。

    丹尼尔刚下直升机就来朝着战术小队作战指挥中心大楼走去，陆泽和阿尔弗雷德以及剩下的其他三名队员跟在他的身后。

    作战指挥中心大楼是这里最高也是最奢华的建筑，其内部宛如迷宫一样的结构让不经常出入这里的人很容易迷路。不过丹尼尔对这里很是熟悉，他乘坐电梯径直来到负责战前侦察的部门，进门后他在密集的办公桌之间穿行，很快便走到一个长相丑陋的小个子身边，他一把抓起那个矮小身材负责人的领子。

    “告诉我，国村一！为什么任务点会出现十一级的怪物？我们离开避难所到怪物的栖息地去舍生冒死，而你们坐在安全的屏幕面前却连一次小小的侦察都做不好？‘章鱼’那种怪物很难侦察到么？你知道我们又损失了两名队员么？”

    丹尼尔的身材强壮体格魁梧，他发达的肌肉就连一些健美冠军看了也会自愧不如。叫做国村一负责人来自R国，尖嘴猴腮的脸和他周身不知不觉间散发出的猥琐气质让他并不讨人喜欢，身材瘦弱矮小的他此刻双脚离地，被丹尼尔像提小孩子一样提在空中。陆泽对他和他手下的部员没有任何怜悯之情，如果他负责的团队能检测出任务地点有‘章鱼’出没，B4战术小队根本就不用进行这次任务，更不会有两名队员因此丢掉性命。

    “两名队员而已，你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感情。你们不过是凑在一起的亡命之徒，这一点就连刚刚加入战术小队的新兵蛋子都知道。就算坐在一起，小队的成员也不会交谈工作之外的内容，对于你们来说，互相之间只不过是一起执行任务的陌生人。指挥中心的善后部门会为他们的家人赔偿不菲的补偿金，这是你们加入战术小队就已经做好的觉悟。”

    负责人不以为然，两条人命在他的口中与两条横死街边无人照看的野狗无异。

    “他们的死跟你，跟你们有直接的关系！”

    队长瞪着眼睛，咬牙切齿。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不是刚换过五名队员么？难道那也是因为我们战前侦察部门的失误？出生入死是你们的选择，就像坐在安全的避难所中，悠闲的看着屏幕是我们的选择一样。如果你们像我一样有足够的学历、足够的资源、足够的家庭背景，你们也可以拿着丰厚的薪水，从事着悠闲舒适没有生命危险的工作，而不是像你现在一样，只配跟着你那些随时都会死掉的队员在肮脏的菌毯中挣扎着先后死去！”

    国村一同样愤怒，他鼻尖下的那撮精心修剪的复古式小胡子让他吹胡瞪眼的表情显得滑稽可笑。尽管在身体对抗中不占据任何优势，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气势汹汹。

    “你在激怒我。”

    丹尼尔的声音变的冰冷，陆泽能听出他冷静之下压抑的怒火。

    “是的。你不敢把我怎么样。你知道的，我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让你被战术小队除名，就连你以后也别想再从事类似的职业。真不知道你除了能跟那些肮脏的怪物厮杀，还能做什么工作。当酒馆的服务生么？如果我是酒馆的老板可不会要你，我宁愿找几个年轻好看又廉价的毕业生做兼职。”

    整个房间中都鸦雀无声，唯独国村一爆发出一阵笑声，他狂笑不止的模样像是能唤醒人心底埋藏最深的憎恶，陆泽都恨不得走上前去给他两拳。

    笑声停止，空气短暂的寂静了几秒，丹尼尔缓缓的将手肘伸展，将国村一放在地面上。

    国村一再次咧嘴笑起来，一副小人得逞的样子。他没注意到丹尼尔正取下那条挂在肩膀上的X-080自动步枪的肩带。步枪被丹尼尔递给身后的阿尔弗雷德，肩带上的金属卡扣撞在办公桌的一角，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听到响声国村一回过神来，他努力的挺起胸膛，想让自己的说的话更有气势一些，陆泽却注意到他的小腿正连同着大腿在微微颤抖，如果不是他努力克制，估计整个身子都会随之而颤抖：

    “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我会让你的后半生都在监狱之中度过。现在的监狱可不比四年之前，如果我想，我随时都可以找个机会搞死你和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