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后渤海日出

第十九章 第十二回 时间的距离

    七月,太平公主和太子显的婚礼在长安隆重举行,长安城家家门前张灯结彩,街上灯轮燎炬不计其数。

    城中喜庆之时,楚瀚却收到楚博的来信,信上说父亲病重,让他带妻子去到山后郡。

    两个哥哥去突厥不久,一时回不来,三嫂燕西怀着孕,不方便。楚瀚和阿吉丽决定带着新任二嫂裴蓉蓉和茵儿一同上路。

    “应该通知玛瑞娜。”阿吉丽提醒楚瀚。

    “对,亚瑟是二哥的儿子,应该告诉他们。”楚瀚赞同道。

    李前瞻正要带玛瑞娜回幽州,既有楚家老人生病,正好同行。

    虽然不同船,不同车,只是晚上住同一个商驿,玛瑞娜跟裴蓉蓉、茵儿的关系也足够尴尬,加上还有亚瑟,不知如何称呼。所以李前瞻和玛瑞娜尽量避开跟裴蓉蓉她们住一个院儿。

    不知道是跟玛瑞娜更熟悉,或者什么原因,茵儿一直提出要跟玛瑞娜一起住。

    玛瑞娜和阿吉丽很快看出来裴蓉蓉对茵儿的排挤,茵儿在长安,可以躲到西市的医馆,路上就逃不开了。

    “茵儿没有地位,老被她欺负,我要教训教训裴蓉蓉。”阿吉丽说。

    可玛瑞娜总不能作为楚岳曾经的妻子去挑人家现任妻子的毛病,让现任妻子不要刻薄小妾吧.

    “裴氏是二嫂,咱们家不论尊卑,只分长幼,你能怎么说呢?”

    “我就说,就说……”

    “都是女人,谁愿意跟别人共享丈夫。如果没有太过分,就让茵儿先躲一躲吧。”

    阿吉丽无奈地点点头:“玛瑞娜,你变了,以前的你跟我一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现实教会了我们很多,不是吗?”

    楚旷和宛溪澄从扬州乘坐虎鲸船只也回到山后郡,等弟兄几个都聚齐了,楚涛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楚浩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抽丝一样从面前消失。父亲一生训诫,临死没有留下任何话,弥留之际,嚷嚷着打打杀杀。

    楚浩能明白父亲的意思,死在异乡,葬在异乡,不是父亲的本心,想回长安,又怕孩子们为难。

    他想把父亲送回长安安葬,又怕母亲不好祭奠,只好听从大家的意见,把父亲葬在混伦河南岸的高岗上,与半圆洞隔河相望。

    因为楚浩出钱,丧事安排大都楚浩做主。

    大量地方官、各国商人和当地居民都来哀悼,灵堂就设置在混伦河南岸。除了少数楚博的朋友,基本都是楚浩的关系网。

    楚岳不光没有长兄的威严,因为分隔太久,和母亲、弟弟们都亲近不起来,对裴蓉蓉更加疏远,只有跟茵儿在一起还自在些。

    李前瞻不放心玛瑞娜和亚瑟,随她们母子到山后郡,吊唁楚涛。楚涛下葬,他们也该走了。

    亚瑟是该跟着楚岳还是玛瑞娜,众人各执一词,尤其齐夫人,一定要把亚瑟留下。

    玛瑞娜征得李前瞻的同意,单独找楚岳谈。

    当玛瑞娜真出现在面前,楚岳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在湖边的亭廊上,往事一幕幕,令楚岳心潮澎湃,所有的情感瞬间全都涌起来,玛瑞娜近在咫尺,却又隔着遥远的时间距离。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跟母亲说情,让你带走亚瑟?”面对现实,想的和说的有多么的不一样啊。

    “岳,亚瑟也是你的孩子,请尊重亚瑟的选择。”

    “亚瑟跟你们去幽州,住在别人家里,怎么还能算我的孩子?”

    “我们会回长安,你也可以来看亚瑟。你新娶了妻子,还有茵儿,很快就会有孩子。可是我,我再也不能生了,就当我欠你一份情,让我带亚瑟走吧。”

    “娜蒂,我们曾经那样相爱,如今中间隔了重重大山,说话都有回音。”

    “岳不能放下仇恨,被仇恨操控着。我们之间的问题,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存在。岳要解脱出来只能靠自己。”

    “我不需要你来分析我!”

    玛瑞娜没有退缩,她追问道:“岳当年是因为爱娜蒂才娶娜蒂的吗?是因为爱梅小姐才不顾娜蒂,不顾一切吗?哪一个对岳最重要,和娜蒂的家、梅小姐,还是仇恨?”

    楚岳站起来,转了一圈又坐下,他想得到答案,他给不出答案。

    “现在的我也许没有立场再问,但是岳要回答自己。”

    “那娜蒂是因为我的背叛才选择李前瞻的吗?”

    “是一方面。”

    谈话不欢而散,李前瞻和楚浩出海了,玛瑞娜因为带不走亚瑟,只好留在山后郡。

    楚岳要把玛瑞娜放到一个位置,只是他现在拎不清楚。留住亚瑟就留住了玛瑞娜,尽管距离无法打破,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能让她走。

    楚岳新娶了裴氏,齐夫人现在倒不在乎玛瑞娜,主要是楚岳至今就亚瑟这一个孩子,她最心爱的儿子多年不见,无论如何也得帮忙看住儿子的这根独苗。

    阿吉丽却不想吃婆婆这一套,她要是跟楚瀚商量,楚瀚一定做不了齐夫人和楚岳的主,再说楚瀚的心思不在这些家务事儿上,所以阿吉丽就去找泉芳蕊合计。泉芳蕊去求楚博,楚博去求秦姨,她们成立了一个小团伙。

    怎么能在齐夫人接受的情况下,让玛瑞娜和亚瑟脱身呢。经过几轮小组会议,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楚岳的妻妾能够怀孕。

    裴蓉蓉生性骄傲,楚岳躲她远远的,楚岳跟茵儿在一起,裴蓉蓉百般阻挠。他们三人住在一栋楼里,小团伙人员谁也不好管。

    “公公新亡,还没过七七四十九天,怎么能同房呢?”裴蓉蓉一个说辞,就让楚岳和茵儿分开了。不只是让他们分开,裴蓉蓉还经常以正妻的身份压制茵儿。

    齐夫人眼里容不下小妾,何况茵儿样貌一般,出身孤苦,她时不时也要给茵儿小鞋穿。

    所以茵儿常常到东侧洗衣房的楼顶看医书,要么就跑出找药材。

    小团伙找准机会,就促成楚岳和茵儿的约会。

    人所谓的不能原谅是多么奇怪啊,惩罚着别人也惩罚自己。当楚岳看到李前瞻无可奈何地走了,玛瑞娜无可奈何地留下,仿佛称了心意,虽然他明明知道他和玛瑞娜根本不可能、亚瑟喜欢和李前瞻在一起,而不是他这个亲爹。

    秋天的树林,树叶萧瑟,硕果累累。茵儿找到一颗人参,请楚岳帮她完整地取出来。楚岳正处在疯魔的边沿,此刻在林间挖药材的活儿出奇地让他安静。

    “轻点儿,小心,小心。”他提示着茵儿。

    “好的,我帮你拿着这个根,你刨吧,我累了。”

    人参取出来,要认真摆到锦盒里。

    茵儿不时夸赞道:“公子还说让小厮们跟着,小厮们毛手毛脚,怎么能做到如此细致。”

    茵儿的手比普通女孩子的手宽大,却灵巧精准。她没有留着长指甲,更没有染指甲,手温热而健康。

    劳作之后,坐下来,握着她的手,看她为劳动成果而喜悦,认真聆听他的话,赞美大自然,赞美美景,赞美他,给他讲各种奇诡的病症,大夫如何妙手回春……

    那一刻,楚岳会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值得计较。

    楚岳是茵儿可遇不可求的丈夫,但茵儿从来不靠讨好他来博得他的欢心。茵儿是侧室小妾,用来满足需要、弥补缺失的,楚岳不拿她作为爱情的对象。

    也许正是这种明确的关系,让两人更容易亲近。

    茵儿既有独立的人格,又承认与楚岳的从属地位,不像玛瑞娜那样与他讲求平等,也不像裴蓉蓉那样空洞地无所事事,一味依附。

    她陪楚岳度过最难熬的阶段,楚岳是否爱她,她不奢望,重要的是能够跟他在一起、愉快地在一起。

    这跟她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她嫁给楚岳,有了丈夫、家人,会尽一切力量维护着。

    “我好羡慕亚瑟,父母都争着要他。茵儿要是能有这样的父母,那怕只有其中一个,茵儿就不会孤苦伶仃地长大了。”

    茵儿的话,让楚岳考虑去问亚瑟的意见。亚瑟六岁,做这样的取舍似乎不合适,楚岳一直不想问,现在不得不问。

    “亚瑟愿意跟姆妈和哒哒一起,还是愿意和奶奶、父亲一起生活呢?”

    亚瑟没有回答楚岳的问题,而是走过去抱住他的脖子。亚瑟小小的身子贴着他,触到楚岳心里最柔软的部位。

    他怕亚瑟选择李前瞻,那样他会把对大人的怨气也加到孩子身上;他也怕亚瑟选择他,不是从小看大的,他其实不知道怎么和亚瑟相处。

    一个拥抱,亚瑟给了他最好的回答。

    楚岳决定放手,首先要说服母亲齐夫人。

    齐夫人守着楚涛最后这几年,一直是在耗日子,感觉不到丈夫存在的意义。

    等到楚涛死了,埋到土里,她每天守着空屋子,才开始后悔生前没有尽心照顾他。他躺在床上,脾气暴躁也好,唉声叹气也好,总比边上一个人也没有强。

    她的注意力只能转移到孩子身上,最为楚岳操心,希望他有儿有女,过安稳日子。

    楚岳来劝母亲的时候,齐夫人开始伤心哭诉。

    “楚博两口子,除了请安,都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楚旷和澄澄去了扬州就回不来,剩下你们三个,只有楚浩能常来,可他连给你父亲守孝的时候都能出门做买卖。我老了,还能指望谁,只有指望你、指望亚瑟。你也不能带我走,也不能留下陪我,我就想把亚瑟留在身边做个伴不行吗?”

    楚岳在山后郡住的这段时间,领教了母亲的脾气,早知道,应该早让亚瑟走,省得日久生情,母亲更舍不得。

    楚浩说的没错,应该给母亲找点儿事儿做,让她走出大山,到外面去散散心。

    布尔哈山附近村民的孩子很多愿意练武,楚岳就在楚浩开的学堂里又加了武科,让母亲带一帮孩子练花枪,闲暇的时候,跟那些学究教书师傅聊聊家常。

    齐夫人开始请不动,去了两次之后,再也停不下来。

    送走玛瑞娜和亚瑟,差不过也过去了两个月。楚岳准备回长安,楚瀚和阿吉丽去了州胡岛,回长安的路上只剩下楚岳和妻妾两人。

    裴蓉蓉像是找到了机会,虽然还拿着架子,还是去询问楚岳,帮他整理行装。

    如果不是楚岳恢复记忆,他应该会迁就这个出身望族的妻子。

    世上的事儿发生的都那么凑巧,裴氏嫁给楚岳,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儿,楚岳出使突厥,接着来山后郡奔丧,裴氏憋着一肚子火。楚岳也不忍,裴氏也不让,不吵不闹,别别扭扭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