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敬堂原本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在儿子分析了情势以后，他就着手准备变卖资产。

    可在变卖的过程中，商人的本能让他有些后悔了。

    只是听了儿子一番话，就将自己辛辛苦苦将近三十年的奋斗化作乌有，那种不舍的心态突然间就占据了上风。

    人就是这样，刀子没架在脖子上，总有侥幸会有变数，何况还是虚无缥缈的推演呢？鬼子是招人恨，可鬼子看到洋人不也得退让三分？大英帝国是什么体量？鬼子什么体量？他们敢惹英国人？法国人也不差啊，欧洲第一陆军强国，鬼子敢对法国人呲牙？

    心态变了，做事的节奏自然会不一样。

    江家辰回来了，穿着一身戎装，中校军衔在领子上熠熠生辉，说不出的英挺威武。

    “家俊，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江家辰的表情很严肃，在见过父母后，他也没什么多话，就直接招呼弟弟进了书房。

    江家俊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脑子里面回想这几天的做过的事，没觉得哪里不对啊，怎么便宜大哥这副嘴脸呢？

    “坐。”江家辰让弟弟在自己对面坐下，这才仔细打量对方，与脑海里的弟弟做了一个对比，发现变化还是非常巨大的。特别是眼神，过去的稚嫩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是睿智？！也许吧。

    认识到弟弟已经长大，本来准备教训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家俊，因为单位有事，所以没有去接你的船，不会怪我吧。”江家辰的开局还是比较柔和的，就算不善于聊天，也不会直挺挺的责备。对于多年军伍生涯的他来说，这样的对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哪能呢？我也是军校读书的，自然知道军队的规矩，大哥不比在意。”江家俊的回答也算中规中矩，虽然他已经听出或者感觉到这个大哥的不善了。

    “你在美国苦读三年，学成归来有什么打算？如果准备从军，以你的学历，我可以介绍你去最精锐的部队基层接受锻炼。如果你想继承家业，我也不反对。父亲总会有老去的一天，江家产业总要有人继承，你替我在爸妈面前尽孝，我也是欢喜的。”

    “……我不打算从军……西点军校学的东西是否有用，我不太清楚，至少我的前辈们似乎都不怎么出色。”

    江家俊嘴里的前辈们无非就是那几个人，江家辰非常清楚。可是出不出色却不是个人能力问题，里面参杂了太多其他因素。在这些因素的干扰下，哪怕你是军神，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用武之地。这些事不是三两句能够解释清楚的，江家辰也不打算跟弟弟掰扯这些没用的。

    “那你就是准备继承家业了是吧？我听说你撺掇父亲变卖资产，准备把家搬去美国，你是怎么想的？依据就是你的教官做的推演？父亲不懂军事，我是懂一些的。推演的条件设定有很多种，不同设定结果是不一样的，我想知道这些设定条件，能跟我说说么？”

    江家俊脑子有点懵，心里暗叫不好。老头是个商人，拿话吓唬忽悠是可行的。面前这位可不行，人家是老军伍，中校参谋，推演就是他的日常操作啊。啥设定条件？鬼子全面侵华？小胡子发动欧战？这些设定条件的依据是什么？有情报么？拿来瞧瞧……

    看看大哥那张严肃至极的脸，江家俊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妈的，看来我要撒一个弥天大谎才能忽悠住这位便宜大哥了。

    “哥，我现在说的话出了这扇门我就不认账了，也希望你出了这扇门立刻就忘掉，可以吗？”说谎的基础就是要郑重其事，郑重到自己都会相信。

    江家辰沉默了一会，终于点头，“可以。”

    “我在西点军校里最好的朋友叫霍华德，他的父亲是民主党参议，和现在的美国总统是非常好的朋友。”

    江家辰不说话，双唇紧紧抿着。

    “咳……根据情报显示，德意志那个元首在扩充武装，积极备战，可能在数年后，他就会发动一场大战。作战对象就是欺压他们的英法……德意志与北方苏……国或许会联手瓜分诸如波兰……”

    江家俊用最简洁的语言简单描述了小胡子今后几年的大致动向，实在不能太详细，因为……他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鬼子军部制订了非常详细的侵华战争计划，由于现任首相比较软弱，与军部的意见不合，鬼子军部对他非常不满，所以他将会很快下台。他的继任为了迎合军部，就会执行侵华计划，对华全面战争爆发的可能性极大……”

    江家俊对鬼子侵华历史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相对也详细了许多。

    “其实军校里面并没有什么推演，这些情报也不会让军校知道。推演确实存在，推演的人是美军最高层，汇报对象就是美国总统。这件事情是绝密，除了参与者没有人知道。霍华德的父亲当时也在场，是推演的参与者，所以有一天酒后失言，被霍华德知道了。而我，是霍华德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也知道了。”

    “哥，也许推演会错，可就算百分之一的正确可能，这个风险都不是我们江家能承受的。举家迁徙美国就是为了避开这百分之一，哪怕将来错了，我们还是可以迁过来，顶多损失一点钱，可家人的安全保证了啊。”

    “哥，你也不要打算回去汇报。我们手里没有证据，我们现在就算说的是事实，没有证据就是胡说。鬼子的狼子野心大家都心知肚明，全面战争也是迟早的事。早做谋划总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毫无章法。”

    “我说完了，还是那句话，出了这扇门，我什么都没说。”

    江家辰盯着弟弟看了一会，终于放下眼睑，有些苦涩，“其实国防部也是有很多情报的，类似的推演我们也做了几次……也罢，父亲有些犹豫，一会我去跟他说，加快速度变卖资产，按照你的计划迁徙美国吧。”

    “家俊，有一句话我不说出来不痛快。你也是军人，如今国难当头，你……岂不知匹夫有责这句话么？哪怕你我将来战死沙场，总对得起江家列祖列宗，对得起国家，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脏，“无非求一个心安，求一个无愧罢了。你……好好想想，如果你愿意，我会安排你去你想去的军队，哪怕杀一个鬼子也是好的。”

    江家俊被他说得心里有些惭愧，不由自主低下头。

    “大哥不是强求你加入军队，只是可惜了你学到的本事。好好想想，就算你还是维持原来的决定，我也支持你。家俊，你长大了，今后走什么路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但求问心无愧吧。”

    “知道了哥，你……我会好好考虑的。”江家俊被他说了一通，原本的想法有些动摇了。唉，啥时候我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了？会不会是钱闹的？人有了钱就会怕死，就会给自己找各种理由？或者一无所有，才会豁的出去，才会义无反顾？

    “还有一件事，我加入了一个叫力行社的组织，具体我就不详细说了。我有个同学叫戴春风，他现在是力行社特务处的处长。前些天跟我说能否跟父亲借一笔钱，既然要举家搬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我一时倒不方便开口……我听说你手里有一大笔钱，如果闲着能否借他一点，以后有钱就还你。”

    江家俊的眼睛睁得老大，特么戴春风不就是戴老板么？狗特务怎么会没钱？

    江家辰见弟弟一脸疑惑，难得脸上泛起红晕，“特务处不是国家正经编制，所以从来就没有行政拨款。现在校长手里没钱，力行社成员都是黄埔校友，也都没啥钱。特务处已经有三个多月没发饷……实在是困难。”

    咦？特务处不是国家正经编制？这个消息差点把江家俊惊掉下巴。不过自己对过去历史大多一知半解，也许现在的特务处的确属于民间组织吧。

    对于戴春风这人，江家俊还是有些了解的。据说此人心眼不大，如果有钱不借，搞不好将来会被此人报复。罢了，于老爷当年白送校长几万大洋，才有了今日民国第一富豪的地位。如果自己现在投资，将来走私生意就有依靠了。哪怕将来呆在美国不回来，总好过被他记恨，惶惶不可终日要好吧。

    “他要多少？”

    江家辰大喜，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自然是多多益善啊。这样吧，明天我带他过来，借据总是要写的，将来还钱也有个依据。”

    多多益善？江家辰啊，怪不得老娘骂你不孝。平日里不回家，回家就伸手，如今连自己亲弟弟也不放过，还舔着脸说多多益善？

    其实江家俊对现在社会还真的不了解。

    现在的黄埔校友们可跟后来完全不一样的。现在的他们为国为民，清正廉明，一腔热血，跟几年后那些个贪赃枉法的作派完全是两回事。人还是这些人，只是腐化堕落的速度有点快罢了。

    在江家俊忐忑不安中，戴春风依约而来了。

    站在江家俊面前的戴老板，如今就像一个四十岁的农民，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精神头还不错，就是因为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我弟弟江家俊，西点军校专业第一名毕业，刚回国。”江家辰平日里对自己弟弟没啥好脸色，介绍人的时候，可满满全是骄傲。“戴春风，我同班同学，也是你的学长。愣什么呢？还不过来叫人？”

    江家辰推了一把发愣的弟弟，后者仿佛恍然大悟，赶紧握住戴春风伸出来的手，“学长好。”

    戴春风满脸堆笑，上下打量一番后，对着江家辰说道：“早就听说你有个犟弟弟，半路逃到国外读书，今日才见到，人才难得啊。”

    江家辰有些尴尬，看了弟弟一眼，“嗨，还不是被我爹逼的……不说这个，进屋喝茶说话。”

    江家俊很有眼色，亲手给三人泡上茶，挥手让阿三关上书房门，“戴处长……”见戴春风脸色一板，连忙改口，“学长……早就听说您的赫赫威名，仰慕已久。”

    戴春风哈哈一乐，摆摆手，脸色有些寂寥，“什么赫赫威名，凶名在外罢了。做了特务这一行，昔日的校友也都敬而远之，只有你哥哥还把我当同学……”

    “老戴，都是为了党国效力，说这话就见外了。你们锄汉奸，抓叛徒，不也是提着脑袋战斗么？很多人现在不理解，以后慢慢就会懂的。”

    江家辰的安慰似乎起了作用，戴春风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其实他的处境远远比不上江家辰，毕竟江家辰是国防部正经编制，特务处凶名在外，严格来说只是民间团体，只不过成员有点吓人，清一色黄埔校友。怎么说呢？有点像小胡子手下的党卫军。

    “老戴，你也不用拘着，这里也是你的家。你的事我跟家俊说了，这小子在美国赚了不少钱，捏在手里也是闲着，不如送你多杀几个汉奸。”

    听到江家辰的说话，江家俊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怎么着？不是说好借的么？怎么变成送了？合着不是你的钱你不当回事呗？

    戴春风连忙摇手，“亲兄弟，明算账，说好借的就是借的。等校长手头宽裕发下钱来，我立刻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