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借钱是一件挺难为人的事情，哪怕戴春风早就练就一副厚脸皮，此刻也泛出红色来，“听说最近校长刚筹措了一笔钱，应该很快就会发下来的。我们特务处兄弟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发一分钱了，都是有家有小的，实在熬不下去了，所以……”

    “十万美刀够不够？”

    “什么？”戴春风陡然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够啊？二十万美刀够么？不用还，算我捐款。学长跟我哥的交情，说还钱就见外了。”如果不是江家俊一本正经的样子，戴春风都怀疑这小子在故意逗他。二十万美刀啊，在今后数十年也算是巨款了，何况现在这个乱世呢。

    江家辰一巴掌拍在弟弟的肩膀上，连连点头夸赞，“不错，不愧是我们黄埔的人。老戴，写什么借据，赶紧撕了，没听见是他自个捐出来的么。”

    戴春风怎么可能真的撕，说好借的，不能因为人家客气几句就当真了。

    江家俊一把抢过写了一半的借据，看了几眼，哈哈一乐，“可惜学长一手的好字。”说完几下撕的粉碎，“学长，说捐款你还写借据，是不准备把我当自己人了？”

    戴春风被感动了，是真的感动。想到这些日子他们特务处的艰难，眼眶里眼泪就在打转，“家俊，谢谢啊，真的谢谢啊……”握住江家俊的手长久不松，最后还是江家辰伸手拦下，这才依依不舍松开。

    江家俊去了里屋，从保险柜里面拿出二十万美刀，用报纸包好。

    “二十万美刀，学长点一下吧。”

    戴春风也不是没有见过大钱的人，此刻看到一堆的花花绿绿，眼睛里面直放光，“不用点了，家俊的为人我认的。”仔细将美刀包好，准备放到公文包里，可惜，包小装不下。

    “用这个装吧。”江家俊提溜过来一个布包，随手帮着装好钱。

    戴春风此刻才长长噓出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包，“这是救命钱啊。家俊，大恩不言谢，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话锋一转，“家辰，你知道最近特工总部那帮人在找家俊的麻烦么？”

    江家辰闻言一滞，狐疑看看弟弟，微微摇头。

    “家俊回国的时候，同舱的是一个红党份子，因此家俊也被怀疑上了。这些日子以来，你家周围至少有三个小队的人轮流监视，这架势不把家俊定成红党不罢休呢。”

    江家辰脸色一沉，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顿，冷笑不已，“姓徐的吃撑了？跟红党一个船舱就有嫌疑？我们同学里面那么多红党，个个都是嫌疑犯了？要不要把黄埔同袍都拉出去毙了？王八蛋，自个秘书是红党他忘记了？手下行动队队长是红党他忘了？本事半分没有，就晓得到处乱咬。”

    戴春风嘿嘿冷笑，“可不是么。如果不是他们整天只会到处敛财，公器私用，拉帮结派，我党何至于此腐败不堪？我们力行社成立的宗旨不就是为了净化党员，挽救国家么？党国迟早要亡在这群蛀虫手里，不杀都不足以泄愤。不过……”

    戴春风用手指轻轻扣扣桌面，“校长现在忙着剿匪，北面又有鬼子虎视眈眈，暂时还不能动他们。家辰，如果姓徐的死咬着家俊不放，终究是个麻烦。”

    江家俊挥挥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他们去吧。过一段时间我全家都会移民美国，有本事他们追到美国找我麻烦。我在西点军校最好的朋友霍华德，他父亲是民主党参议员，跟美国总统关系极好。”言下之意就是美国有大靠山呗。

    “恐怕你走不了。伯父伯母走没问题，你不行。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他们追杀的那个姓黄的，是红党非常重要的人物，至今没有归案。这个失误需要有人出来顶缸，家俊身材大小很合适做炮灰。”戴春风说话似乎带着些许调侃，仔细听来其实是很严重的指控。

    “老戴，你说清楚了。”江家辰也严肃起来。

    “前几天我去见了校长，姓徐的把这事捅上去了，指控家俊有严重红党嫌疑，申请拘捕，结果被校长压了下来。校长命令特务处核查，所以我们对家俊回国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做了调查。坦率说，说家俊是红党嫌疑，家俊你有证据证明你不是么？你们在码头与李临春小队起冲突，客观上起了掩护红党突围的作用。红党的箱子至今也没有找到，唯一看到箱子的也就家俊一个人。如果不是江家与校长关系非浅，也许家俊现在早就应该在特工总部接受刑讯了。”

    见江家兄弟脸色难看，戴春风眼神微微一凝，思量稍许，接着说道：“校长对红党的态度你们也知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就江家这些年对党国做出的贡献，就家辰为了党国差点牺牲，校长的意思是信任家俊的。但是陈氏兄弟现在的势力有多庞大你们也清楚，有些事校长也不方便给意见，所以……”

    “所以校长命令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家俊。”

    此言一出，江家辰的脸上浮起一丝感动，两只手禁不住捏成了拳头，“陈家兄弟结党营私，只会打击异己，一群王八蛋。”

    “可不是么？校长之前下野，不也是被这些人逼的？你们以为他们是在对付家俊？太幼稚了，其实他们要对付的是校长。江家是江浙财团里有数的富豪，而江浙财团就是校长的钱袋子。他们为啥抓着家俊不放？不就是想借此机会打击拉拢江家么？只要伯父服软，转投他们一方，别说家俊只是嫌疑，就算真的是红党都没关系。”

    江家兄弟都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特工总部真正要对付的是江家，目的要江家成为他们的钱袋子。

    他们以为已经了解了真相，戴春风接下去的话才让他们在风中凌乱。

    “家俊前几日和于家三小姐相亲了吧？我听说这门亲事基本上已经定下了？”

    江家俊连忙解释，“没有的事，只是见了面吃了饭，这事还八字没一撇呢。”

    “嘿嘿，据我所知可不是这样。如果于家两家联姻，至少掌握了江浙财团四成的财富，这是什么诱惑？校长东征西讨，北方的张，西面的冯，南面的陈，山西的阎，山东的韩，一个个都只能低头服软。除了我们黄埔同袍真的能打，根子还是因为江浙财团的鼎力支持，没钱可打不起仗。于家是江浙财团的领头羊，是中国首富，所以家俊的事情也能威胁到于家。只要于江两家愿意支持他们，恐怕校长以后的日子就难受了。”

    戴春风施施然喝了一口茶，放点时间让江家兄弟消化，见他们脸色慢慢恢复正常，这才长叹一声，“党争啊，卑鄙不过如此了。你们两家最近在出售资产的事情已经惊动了很多人，觊觎这笔财富的可不在少数，这也是家俊的事情本来不大，如今却成了对付校长一把刀的原因。”

    “家俊捐助我这么多钱，解救我特务处于水火，说不得我戴春风也豁出去了，绝对不能让这些人得逞。”戴春风一拍桌面，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停在江家俊面前。

    “家俊，你们两家把财产全部转移到美国是不可能的，我有个建议你们听听。第一，你们两家转移大部分财产去美国，可以。但是你和于家三小姐必须留在国内，就当是人质吧。第二，校长最近筹办金融改革，要发行国家货币，你们两家要给予支持。校长绝对不是要抢你们两家的财富，而是希望与江浙财团的关系更紧密。国家本来就贫弱，你们此时转移资产，可知道多少人已经把枪口对准了你们。校长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们两家，这一点你们要明白。”

    江家辰点点头，“江浙财团支持校长，也因为校长赚了更多的钱，这一点我们心里都是清楚的。我们与校长其实就是一体，对付校长最好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搞垮江浙财团。”

    “没错。怎么样家俊，想明白了没有？”戴春风俯身下去，双手在江家俊肩膀上用力按了按，“留在上海做人质也不能张嘴吃闲饭，要扩大自身的实力，才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家辰过些日子就会外放部队，领一团的兵力。你呢？学校刚毕业，顶多做个连长，说不定就被人送到前线当了炮灰。加入我们特务处吧？反正我欠你钱呢，你来做我的总务科长，我的钱都归你看着，如何？只要你在特务处一天，姓徐的就拿你没办法，这也是校长保护你的措施。”

    江家俊长大嘴巴，看看旁边面无表情的哥哥，又看看一脸真诚的戴春风，忽然间有了一种不真实感，莫不是这孙子为了自己的钱下的套吧？上天入地一顿忽悠，先吓唬再拉拢的。不过万一这孙子说的都是真的怎么办？光姓徐的就不好对付，何况他身后的陈氏兄弟？那可是庞然大物呢。

    “别犹豫了，做哥哥的不会害你。家辰，你的任命书下来后，别急着去报道，去南昌找校长，校长有话跟你说。家俊，给你十天假期，然后到南京找我报道。马上要过年了，特务处没有总务科长可不行。”

    江家俊一把拉住江家辰的袖子，满脸委屈，“哥，学长图谋我的钱，那可是我在美国炒股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哥，救命啊。”

    戴春风和江家辰相视而笑，一人一脚踢在江家俊的腿上。

    “王八蛋，把我戴春风看成什么人了？我能贪你一个小孩子的钱？马上就要发行法币了，到时候处里事情多，你麻溜利索赶紧去帮我忙，做不好事情别怪我不看你哥的面子，皮鞭子伺候。”

    江家辰长吐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的郁结一吐而空，“老戴，我把这小子就交给你了。我江家辰可以为党国赴死，他是我江家最后的种，你替我看好了。”

    戴春风眼眶有些湿润，在江家辰的肩膀上使劲拍了几下，“放心。以后家俊就是我的亲弟弟，就算我不幸战死，也一定保他安然无恙。”

    年轻的黄埔人，充斥着黄埔魂。在这个时代里，他们都是为了国家民族百死不悔的斗士，他们都是为了国家流血牺牲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