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初升之日，杨落堂倒是很少见到，但这黄昏晕染下的景象，总给他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切感。

    远处霞光满天，大片泼洒的红，染在这偌大潮州城的每一处。

    天上云海翻腾，与霞光不舍的纠缠在一起，瑰丽壮美难以用言语形容。

    偏偏云缝间透出的光暖融融的，让人只觉得夕阳美好，触手可及，却不觉得遥远虚幻。

    这番美景，是天上之城吗？

    杨落堂从不觉得。

    朱楼映晚霞，新柳度飞鸦，嬉戏笑闹，不绝于耳。

    这座城，生机勃勃，满是烟火气。

    古色古香的飞檐斗拱下，是三言两语便能和你攀谈一番的掌柜伙计。

    一颗颗道旁粗壮的树株上，很容易就能看见高高树杈上筑成的鸟巢。

    有时候杨落堂不禁会想，自己是否真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为何这里的黄昏，美得让人感觉如同做梦一般。

    简直，恍如隔世。

    忽然。

    他的胳膊上传来了一阵温热，随后便不受控制的轻轻摆动起来。

    “走啊，我们去吃饭了。”

    回过头，杨落堂发现并蒂正挽着自己的胳膊。

    在夕阳的映照下，她那平日里灵动的眼眸一下子变得沉静下来，气质大变，怎么也不像一个古灵精怪的姑娘。

    反而竟然让他觉得如同盈盈水波，仿佛将自己浸在了里面。

    一旁的任掌柜、梅账房和伙计小程看了两眼夕阳后，很快便返回了酒肆里。

    小程不喜欢夕阳，他觉得暮气沉沉的，反倒是更喜欢朝阳。

    正巧他每天来做工的时候都能看到。

    而任掌柜和梅账房觉得，跟大老爷们一起看夕阳像什么样子。

    看夕阳，就得跟娘子一起看。

    再抱着自家丫头，吃着零嘴，喝着茶，那滋味才是美极了。

    谁会像这两个小年轻一样，往那一杵，而且就干杵着。

    “走。”

    杨落堂看着并蒂的眼睛，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真切起来，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微微显露了一点。

    收回视线，拉着并蒂转身进入酒肆。

    “你笑什么？”

    这点细微的小变化立马就被并蒂给抓住了。

    “我没有啊。”

    “明明就有！”

    “你看错了吧。”

    “……”

    温家酒肆的大门敞开，终于不再关闭。

    兴奋的小程跑到门口，敲响了铜锣。

    下午歇业之后，晚间营业正式开始了。

    “营业喽！”

    黄昏后，天色真正暗了下来。

    仍在夜市开张的铺子全都点上了各式各样的灯。

    东市亮堂极了，走在路上都有时候会觉得太亮晃了眼睛。

    幸好温家酒肆在东南角，为了夜间气氛，会少点几盏灯，特意营造一种不太亮的朦胧感觉。

    如此氛围，正好比镜秋涵水远，霞彩落天长，用来下酒是最合适不过了。

    这句话是温伯雪说的，温老爹对此深信不疑。

    儿子是状元，说这么喝酒有氛围，那能有错吗？

    杨落堂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专门来到这个不那么亮堂的酒肆。

    实木的桌上，错落有致的落着几道下酒菜。

    模样不像外面那些酒楼菜一样精致，但胜在对症下药。

    酒客，要的就是量大，好下酒，仅此而已。

    因此温家酒肆的下酒菜，也就只秉持这两个点。

    下酒菜，分为两类。

    一为肴，二为核。

    这桌上摆的就有鳢鱼脯，白李蜜饯，一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贝类，还有半头外皮焦脆油脂饱满的烤乳猪。

    手边摆放着两小坛红封的东阳酒，尚未启封。

    这里喝酒，都是用一种小碗，不用杯子，十分豪气，半点不像东南人的做派。

    温老爹还抱怨过，说北境人都是大碗喝酒，改用这种小碗都是丢了人。

    骂骂咧咧的样子让杨落堂好一阵笑。

    “你尝尝嘛。”

    并蒂又在劝说，让杨落堂尝尝那一碟散发着浓浓香气的贝类。

    当然，杨落堂可从来不这么认为，那怎么能是香气，分明腥的不得了。

    之前并蒂让自己吃了一次鳢鱼脯，这倒是还能接受。

    这东西算是一种风干的咸鱼，工序复杂。

    先要在鳢鱼腹中灌满加了姜等调味料的咸汤，经历数月之久久的自然风干，再包上草，封上泥，在热灰的炙烤中慢慢煨熟，直到肉色变得雪白，这才能算是一道合格的下酒菜。

    所以，这是一个高级的风干咸鱼。

    杨落堂觉得味道很不错，但至于那些贝类。

    说实话，真不想吃，接受不了，太腥了。

    “哼，不吃我吃。”

    并蒂一副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气愤表情，气哼哼的把那一碟都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真好吃！”

    露出白森森的小牙齿，一个接一个吃着，示威一样。

    “好吃就多吃点。”

    杨落堂乐呵呵的，把一坛酒开封，先给并蒂满上。

    “干杯。”

    两个盛满酒水的小碗轻轻的碰在一起。

    端起酒碗，杨落堂抵挡不住鼻端那股疯狂窜动的清冽酒香，直接喝了一大口。

    酒液顺着喉咙顺畅无阻的落入胃袋，经过的地方瞬间火热起来。

    闭住嘴巴，眯着眼睛缓缓用气将回返的酒香推出鼻腔。

    并蒂的大眼睛神采奕奕的，饶有兴致的盯着杨落堂，感觉每次喝酒的时候他都特别有意思，无论是贵酒还是便宜酒，他都是这种郑重其事的样子。

    “好酒。”

    片刻，杨落堂呼出一口气，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

    路过的小程手里端着酒菜，对着杨落堂自豪的说了句：

    “东家酿的酒，当然好喝。”

    杨落堂笑笑，目光跟着小程，顺利找到了温老爹的身影。

    他正一个人坐在酒肆的窗边，旁边就是那间桓掌柜的胭脂铺。

    小程在桌上放下酒菜，便转身离开。

    温老爹神情平淡，目光悠远，杨落堂不知道他在看黑夜还是在看黑夜里的人。

    夹了两筷子鳢鱼脯，脑子里又不可抑制的想起今天甘县尉跟自己讲的事情。

    那天自己受伤被守军背走医治之后，张泉与什长怕凶犯逃走，不等听到铜哨的捕快们支援到位，便带着剩下的人直接冲了进去。

    随后便与那女人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三个自己完全没有交过手的机械傀儡，打了张泉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幸好是捕快们支援很快，在张泉、什长重伤，四名守军身亡两人的情况下赶到了。

    一部分跟着小六去救被囚禁在地下的人，一部分继续跟傀儡战作一团。

    最终。

    女人被活捉，成功解救人质三名，其中一人，是广兴安师兄弟一行人中最小的那个，七师弟。

    算上自己，一共击毁五个机械傀儡，一个血肉机械混合的傀儡，也就是小十八。

    然而，巡察使向州权大人讨要了此重犯。

    甘乐成便什么都不愿给自己透露了。

    这还能说什么呢？

    虎头蛇尾，草草了事，戛然而止。

    杨落堂叹了一口气，整件案子下来，他只有一个感觉。

    简单两个字讲。

    就这？

    他还有许多事情搞不明白。

    许因为何会死？

    卫府中的傀儡是谁？

    茗儿为何要去城隍庙？

    城隍庙沈王爷泥塑中的傀儡又是做何用途？

    太多太多了。

    可随着那位巡察使毫不讲理的将人提走之后，这一切都成了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