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殇者之名

第三章 入土

    唐玫没有回答,而是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不睡一会儿吗?你可是要守灵整整三天呢。”

    秦子泽的困意早被冲淡,此时看着唐玫如同连环炮一样抛出问题:“你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会知道我妈的名字?”

    父亲绝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的母亲,秦子泽无比清楚这一点,即使是平时父子二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内,“母亲”这个存在也是被绝对禁止提及的,对于秦子泽来说,母亲从未出现在记忆里,而父亲似乎对她避如蛇蝎,却又在自己的日记内贴着与母亲的合照,秦子泽偷偷翻阅父亲日记的时候,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照片上穿着婚纱的美丽女人正是母亲,而照片上的父亲笑容也格外骄傲,那模样分明就是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而发自内心的笑容,可为何却又从不与自己提及母亲?秦子泽问过很多次,但是父亲从来不说。

    唯一得到的答复是,母亲已经离世多年。

    从记事起开始,母亲就是那座冰冷的石碑,石碑上记载着母亲生于何时,死于何时,却写不下母亲的一生。

    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

    “别那么着急。”唐玫轻轻抚摸着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以白银雕刻的狮头戒托,中间镶嵌着一块方形的绿松石,这样霸气的扳指似乎并不符合这位女子的外貌,可秦子泽一开始竟然没有注意到。

    “我会在这里一直待到秦哥下葬。”唐玫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空大脑,温柔道:“有些事你未必能做好心理准备,等三天后,你再决定要不要知道真相。”

    秦子泽望向已经流露出拒绝交谈意愿的唐玫,压下追问的欲望,转身出门,老陈正站在屋檐下,夜已深,又刚下过雨,带有夏天潮湿的凉意,秦子泽站在老陈身边,长呼出一口气后轻声问道:“陈叔,她是谁?”

    被迷茫与困惑缠绕的少年胸腔中像是燃烧着火焰一样灼烧不停,有些无助的向如今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长辈寻求答案。

    能够感受到秦子泽痛苦的老陈眼神飘渺的望向远方,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阿泽,我只知道大哥背地里有其它的工作,剩余的我一概不知。”

    父亲背地里的工作?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传入秦子泽的耳中让少年有些错愕。

    “所以他可能根本不是每天在公司疲于奔命。”秦子泽望着屋檐有些迷茫了,身后的灵堂内躺着他的父亲,那个从小把他养大,虽然陪伴不多,但从未缺少过关心,这是他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如今秦子泽却发现自己对父亲一无所知,他究竟是谁?这些年一直在做什么?是什么事能够让他放弃陪伴自己长大?太多太多的疑问涌出,秦子泽却不知该从何解起。

    “别想太多,阿泽。”老陈回想起那个总是肃穆的男人,唯有在儿子身边才会露出真诚的笑容,还会做出不符合他身份的幼稚恶作剧,忍不住也有些想笑,老陈轻声道:“阿泽,我敢肯定他是爱你的。”

    秦子泽回头看向灵堂,没有说话。

    这一点他从不会质疑,父亲始终是爱他的。

    “进去休息吧,陈叔。”秦子泽说道。

    秦子泽没想到的是,女人说留到下葬,竟然是在灵堂中同自己还有陈叔度过这整整三天,那气度不凡的美艳女人即使和秦子泽他们一起吃着盒饭也没有过一丝怨言。

    下葬的日子如期而至,秦子泽不知道这个叫唐玫的女人用了什么手段,父亲的遗体并没有按照规定火化,而是被装进她准备的棺材,拉入灵车。

    “接下来去哪儿?”秦子泽望向蒙蒙亮的天空,下意识的问唐玫。

    “你才是他的儿子,要把他葬在哪里应该由你来决定。”唐玫坐在灵车的后座平静的说道,心里却不由得提起几分好奇。

    老陈开着灵车行驶出殡仪馆,一切都很顺利,除去秦子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和那些到时候来到殡仪馆却发现自己已经带着父亲的尸体离开的亲戚解释这一切以外。

    “清风山吧。”秦子泽说道,“他早就说过要是死了就葬在那里,那座山上长了很多他爱吃的野菜,到了雨季还会有很多蘑菇,也算是个好地方。”

    果然啊…不愧是你的儿子,和你所说的一模一样啊,唐玫瞥向棺材,注视着棺盖上的圆形花纹,一条龙盘旋起来,龙身内有腾蛇飞舞,有灵龟伏地,她转头看向窗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灵车停在山下,秦子泽和老陈抬着棺,唐玫抿唇指了指半山腰的一处位置说道:“就葬在那里吧。”

    “为什么?”秦子泽抬着沉重的实木棺椁,艰难的问道。

    “是他为自己准备好的地方。”唐玫抬头看着刚刚穿透云雾的模糊阳光,清晨的空气带着阵阵凉意,一呼一吸让五脏六腑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秦子泽眯起眼睛,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棺材,竟然有些苦意,老爸啊,你到底是在干点什么事儿啊,竟然连自己的埋骨地都想好了?

    待到抬棺上山,已是日上三竿,果然如唐玫所说,这显然是一块儿早就挑好的埋骨地,在一片密林中不会凭空出现这种没有一根杂草的平地,显然是有人经常来打理,甚至在平地中间都已经挖好了坑,似乎有人快秦子泽一步,把一切都处理好了。

    少年望着此景沉默不语,没有多问。

    厚重的棺椁落入土坑,秦子泽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燃纸钱高高洒在空中,平地风起,纸钱四散,分的是山中野鬼,待第一把纸钱烧尽,秦子泽才在棺椁前烧起表文,然后麻木的把纸钱丢入灼眼的火焰中。

    唐玫盯着逐渐燃烧殆尽的纸钱轻声道:“小孩,该给他下葬了。”

    “陈叔,搭把手。”秦子泽像是慢了半拍,在唐玫说完这句话后许久才起身,和老陈一起拿着铁锹一铲铲地掩埋着棺椁,直到棺椁彻底不见天日,被泥土封存。

    做完这一切后,秦子泽就这么头也不回的扛着铁锹离开了,镇静的让唐玫有些心痛,从秦子泽进入灵堂内以后她其实就一直在看着这个孩子,她在确定这个孩子有没有资格和自己见面,事实证明他很冷静,异常的冷静,没有哭闹和手足无措,唯一一次试探失败后就什么都没有做,唐玫本以为在给父亲下葬以后秦子泽会流泪,可他依旧没有,即使是在听见母亲的名字后有短暂的失态,他也迅速的调整过来了,面对最想知道的事,他也没有纠缠不休,静静等待了三天。

    秦子泽镇静的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反而像…像谁呢?唐玫看向刚刚被掩埋起的棺椁处,泥土尚且湿润,她轻启红唇,有些失魂落魄的喃喃道:“队长…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