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少女睁开双眼，望着纯白色的天花板，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一条马上就要窒息而死的鱼一样，汗水划过脖颈肌肤下清晰可见的血管，精灵少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梦。

    作为四大长寿种之一的精灵，寿命长达人类的数十倍，精灵中的长寿者甚至有过万年的记录。

    而精灵们之所以如此长寿，正是因为这个种族的起源地——精灵之森。

    纵然是贤者也未曾抵达过的传说之森。

    那是在大部分殇者眼中都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土地，以生命之树为中心滋养精灵之森的万物，殇者们自认是神选的使者，那么精灵就是当之无愧的神明的宠儿。

    远超人类的敏捷，对魔法那无与伦比的理解，还有沟通万物的能力…倘若精灵们真的如此的话。

    如今在各个据点中的精灵，都早已经不是纯粹的精灵，传闻那是几千年前与同胞们背道而驰，选择离开精灵之森的一群精灵的后人，这与神话中的精灵不同，他们的血脉中早就没有了生命之树的滋养，寿命也大幅削减，大抵只能活到二百余年，最初的精灵是否真的能活几千年？精灵之森又是否真的存在？如今已经没人能够考证。

    但躺在床上的精灵少女不同。

    她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乌托邦，那长着金黄叶子的参天古树，母亲柔和的声音，温柔的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金发，令人安心的感觉，如今都已经只能在梦里重现。

    精灵少女是背叛了“真正的精灵”这一伟大种族的叛徒，是放弃了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精灵之森的蠢货。

    “呦，雅安绯缇。”老板拎着个果篮若无其事的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注视着病床上缠满纱布的少女露出看笑话般的表情说道：“你竟然被F级殇者打成这种模样吗？”

    “我说过别用那个名字叫我。”精灵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快。

    雅安绯缇，那是精灵曾经的名字。

    “抱歉，安雅，安雅。”老板讪笑着拆开果篮，拿出一根香蕉细细扒好，连香蕉上残余的丝都细细挑了下来，安雅脸色好转几分，伸出手来。

    老板一口咬下香蕉流露出幸福的表情，然后看着安雅举在空中的手不解道：“你干嘛呢？”

    “没事。”安雅黑着脸，紧接着说道：“那小子怎么样了？”

    “在隔壁病房。”说完这句话坐直身躯的老板俯视着躺在病床上的安雅，那是无法模仿的纯粹的上位者姿态，他如此命令道：“把事情经过讲给我听。”

    “是。”安雅开始向老板汇报，从少年通过影子发现她的动向到自己如何制服了他，还有意识模糊时出现的那个人。

    一切汇报完毕后，凝聚在老板周身那上位者的气场突然消散，他又变成那个普通的杂货铺老板，额头上的抬头纹都挤成一团，苦哈哈道：“哈哈…小臂骨裂，脊椎断裂…看来这次将军会干掉咱俩呢…”

    听到A级殇者称号的安雅也是冷汗直流，她曾在不经意间闯入竞技场时有幸得见过将军战斗的身影，该怎么说呢…那完全不是能用言语描绘的场景，长枪在将军手中像是一条活灵活现的怒龙一般，穿刺，横劈，纵挑，不同的动作融会贯通穿插在一起的高速连击每一次都爆发出超过高级魔法的威势与速度。

    即使在安雅近千年的寿命中，将军也足可以在她见过的强者中摘取银冠。

    而在将军之上的，则是那天竞技场中与将军对练的男人。

    那便是与“罪人”，“黑爪”还有“战神”齐名的“暴君”，殇者中的四大豪杰之一。

    穿刺，躲过。

    横劈，后撤。

    纵挑，掠步。

    即使是那速度快到在安雅眼中根本看不清动作的银枪，也没能伤到暴君分毫，那个负手而立的男人根本不像是在战斗，就像是散步一样轻松的躲过了每一次毁天灭地的攻击，将军甚至没能割伤他的衣角。

    彼时自认隐匿能够骗过A级殇者的安雅，在看见暴君又一次躲过将军那可怖攻击时，瞥向自己隐匿方向时露出的一抹笑容。

    那是精灵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的像是海中的一粒沙子。

    回想起曾经的回忆，安雅咽了口唾沫说道：“比起被将军杀死…我更愿意自杀。”

    “还用得着队长亲自出手吗？”唐玫推开门，黑色玫瑰不善地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根本顾不上看老板如今是什么表情的精灵少女一瞬间感觉血液降低到零度以下，心脏也停跳了。

    对不起了妈妈！看来今天我就要死在这里了！以这副丢人的模样！安雅惨淡的想着自己这副缠满绷带的样子会不会给入殓师添麻烦…不，根本用不到吧？黑色玫瑰怎么会给自己留全尸呢？顶多是一团碎肉罢了…火化呢？暴君小队这么富，应该不差给自己火化的钱吧？话说我这么美丽的精灵骨灰会是粉色的吧…

    大脑在A级殇者的注视下完全错乱的安雅根本没意识到她所恐惧的黑色玫瑰已经坐在她床边，那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疯狂的红唇轻轻动了起来。

    “谢谢你。”

    诶？

    安雅才注意到老板双臂环绕胸前一副“料到了”的自信模样。

    黑色玫瑰是成熟的蜜桃，是能够温柔了解每个人内心所想，愿意去倾听的天下第一满分女人啊！老板如此在内心为唐玫打call。

    “谢我什么…”安雅不知所措的急忙解释道：“我可是差点把他杀死啊！小臂骨裂还折断了他的脊椎，有可能会终身瘫痪那种…不对！总之我没做任何需要被您感谢的事啊！”

    “他的伤已经治好了。”唐玫伸出手，见少女并未畏缩，放心的抚摸着少女柔顺的金发温柔道：“送你们过来的罪人之子已经告诉我了，你在昏迷的时候还在说着要救他，至于伤，对于我们的治疗师来说治好这种伤很轻松，反而是源芜失控更严重，倘若没有你的话，恐怕他现在已经彻底被源芜吞噬理智了，所以我很感谢你哦。”

    好温暖，安雅茫然的看着唐玫，像是妈妈一样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安雅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

    “至于…你。”唐玫收回手看向老板。又似乎想起什么一样突然顿了一下，愠怒道：“下次再开这种玩笑，我真的会去砸了你的店！”

    “要尊老爱幼啊，你怎么只爱幼不尊老啊！”老板对于唐玫把自己和安雅区别对待表示不公。

    “哦？是吗？我觉得我没把这件事告诉队长他们已经是最大的尊老了啊。”唐玫那如同一汪春水的眼眸在老板眼中仿佛蕴藏着漆黑的恶魔，她低语道：“项巨炮可是把他当亲弟弟看的，要是他知道自己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弟弟在据点里被打成这样，你说他会对你这个幕后主使做些什么呢？”

    老板一下起立，无比尊敬地鞠躬道：“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将军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但是项巨炮可不一样，那个傻子是真的敢一冲动就来砸自己这家小店的！更何况暴君小队里除了项巨炮以外还有几个麻烦人物…

    黑色玫瑰半开玩笑半警告地说道：“小辈们互相交手，吵吵架什么，都算是玩闹，但要是真有老一辈儿的人想对这孩子做些什么，那我们可就有点不高兴了。”

    “知道了。”老板耷拉着眉毛，像条在地盘争夺中输掉的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跑的狗一样。

    那么…送走了精灵少女和无良老板的唐玫回到另一间房间，少年沉睡在床上，发出显得有些可爱的细微呼吸声。

    “小臂骨折，脊椎折断，肌肉使用过度导致溶解，身体内还有数不清的因为钝器击打而造成的瘀血，这孩子不会是被霸凌了吧？”

    精准看出秦子泽身体状况的治疗师在施加治疗魔法后忍不住说过这么一句话。

    除了在源芜失控的那一战中造成的伤害，剩下的源于完全不懂怎么训练别人的洛天。

    “这孩子的源芜很躁动啊。”治疗师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那么躁动的源芜我还是头一次见，即使压制下来也随时处于失控边缘。”

    “那该怎么办？”对于这类问题完全不懂地唐玫看着少年安详的睡颜轻声问道。

    “没有办法，只能靠自己压制体内的源芜。”治疗师平静地说道：“对于我们来说，源芜是称心应手的工具，但对于他来说，源芜是一头猛虎，这只猛虎平日里蛰伏着，一旦他使用源芜，那么猛虎就会撕咬对手，再然后吞噬他。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驯服这只猛虎。”

    “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性？”唐玫挑了挑眉，意思是有没有可能让少年在使用源芜时控制尺度，保持在一个不会失控的阶段。

    “可以做到，但你也知道那没有意义。”治疗师垂下眼睛道：“源芜究竟是多么强大的东西我们比谁都清楚，而他的源芜更加强大，或者说凶暴，凶暴到突破了他自己能够掌控的这个界限。”

    “那么实力变强就能掌控了吗？”唐玫紧接着问。

    治疗师苦笑道：“我认为可能性不大，他的问题不出在体内承载的源芜体量，而在于破坏性，那是更具有破坏性的源芜，就像是活着一样反抗着他的意志。”

    唐玫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叹息，托着下巴望向少年，有些忧心。

    躺在床上的少年口中细微的呢喃在寂静的房间内清晰地传进两位殇者的耳中，唐玫一下扭过头去，眼眶微红。

    少年在梦中唤着父亲，唤着自己再也无法相见的父亲。

    治疗师轻轻退出了房间，不发出一丝声响关闭了房门，怕惊扰到少年的美梦，他走出房间不久后就把疲惫的身躯靠在走廊的墙上，有些发软的膝盖显得那么无力，他任由身体缓缓滑下，最终坐在地上痛苦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