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殇者之名

第十九章 看见风的疯子

    “诶呦…”秦子泽半睁开双眼,发出舒爽的呻吟,柔软的床铺和顺滑的被子让他感到舒适,侧过头在丝滑的丝绸枕头上轻轻蹭了蹭,一股让人有些脸红心跳的香味儿传入鼻腔,秦子泽安心的闭上双眼,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要不要喝口水?”女人温柔的声音传入,就如同这柔顺的丝绸一般,秦子泽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杯子递到唇边,甘甜的水滋润着干裂发白的嘴唇,湿润了干涩的喉咙,秦子泽躺下准备继续睡。

    下一刻。

    慌乱坐起身并且扯过被子遮挡身躯的秦子泽慌乱不堪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唐玫,小声说道:“唐姐,我怎么在这儿。”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唐玫重新接了一杯水,看着秦子泽再次咕噜咕噜地喝下去后才放心一些。

    看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倘若治疗师知道唐玫此时心中所想,一定会委屈的抗议身为多年同僚的唐玫竟然如此质疑自己的职业能力。

    “…我和精灵小姐战斗了?”努力拼凑着脑海中碎片化的记忆,秦子泽一点点回想起在那片梧桐密林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如同受伤野兽的自己毫无理智的对精灵发起攻击…

    秦子泽手掌无意义地握起,又松开,重复着这动作,掌握力量的感觉还残余在手上,但那力量却已经沉寂,这就是源芜吗?秦子泽的嘴唇微微颤抖。

    殇者赖以生存的源芜,原来是如此狂暴可怖的力量,是能够吞噬人理智的魔鬼。

    “你的源芜出于未知原因,比一般人的更加躁动。”唐玫望着有些恐惧的秦子泽轻轻叹息道:“也就是说,一旦你全力调动你的源芜,就很有可能源芜失控,就像这次一样,如果不是罪人之子送你来,你就已经被自己的源芜摧毁殆尽了。”

    叶子?秦子泽听到唐玫口中的“罪人之子”四个字,脸颊微微颤抖了一下,轻声道:“他叫卧云叶。”

    唐玫注视着双臂无力垂在被子上的少年,碎发遮住了双眼,那副身躯中此时正蕴藏着怎样的情绪?唐玫不知道,但她能看出少年的难过。

    即便如此,她还是开口道:“我还是要劝你离那个家伙远一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和卧云家的小子扯上关系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她没有再称卧云叶为“罪人之子”,却也没有称呼他的姓名,她只用一句话就精准地指出卧云叶在据点中的地位。

    “他不是什么卧云叶,他是罪人之子。”

    秦子泽突然想起那天路灯下的少年,他的周身都散发出一种名为孤独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看见了秦子泽伸出的援手,却仍第一时间以为那是驱逐他的巴掌。

    没有人关心卧云叶到底是谁,那不重要,他至今遭受过的白眼,被赶出宿舍半夜三更只能倚靠着路灯休息,这些愁苦没有人愿意知道,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大家只知道他是“罪人之子”。

    这个头衔如同诅咒一样死死地压住卧云叶,压在肺部,心脏,于是他便无时无刻不处在这种令人血液失温的窒息环境下。

    可这是个什么狗屁道理?秦子泽咬着牙反驳道:“可是…”

    “没有可是。”唐玫以不容置疑的坚决严肃道:“你是秦队的儿子,已经有些殇者都已经知道你的样子了,你的身份迟早会暴露在所有人眼中,如果让人知道你和卧云家的小子扯上关系,就算是我们也无法控制据点的舆论。”

    秦子泽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唐玫说得对,唐玫是为他考虑,深知唐玫此举为何的秦子泽已经无法做到再说出拒绝的话,可用尽浑身力气,却依旧说不出顺应的话来,只能低着头保持沉默。

    负罪感席卷而来,包裹住那颗刺痛的血色心脏,内心深处的秦子泽告诫自己,不可以,不可以答应,绝对不可以这么说。

    如果说出来,那么就是背叛了那天夜里那个对自己报以信任的少年,自己就和那些把卧云叶赶出宿舍的人没两样了,不,或许要更加过分,自己可是说过要帮他啊!

    “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最后,秦子泽只在离开时说出了这句话。

    不知为何,秦子泽感觉到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唐玫的表情有些难过。

    “好些了吗?”走出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不过百米,树上传来了少年武士清冷的声音。

    秦子泽吓了一跳,赶紧抬头,月下的朦胧树影斑驳间,少年坐在粗壮枝杈上,曲起一条腿,怀中还抱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太刀,微微偏着头。

    秦子泽看清以后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没好气儿道:“好多了…叶子,你这种出场方式真的很吓人啊!”

    “哪有你吓人,一出场就半死不活的。”卧云叶跃下树梢,无声落地,对秦子泽发出邀请,“要去游湖吗?”

    “游湖?”秦子泽震惊于卧云叶竟然会邀请他去游湖,同时也察觉出如今的少年武士似乎比以往更加轻松自如,但仍不知是为何的秦子泽结结巴巴问道:“什么时候?哪个湖?”

    “距离据点不远处就有一个湿地公园。”卧云叶把太刀背在身后说道:“现在出发的话,大概二十分钟就能到。”

    “啊?”还在状况外的秦子泽已经被少年武士毫不犹豫的抗在肩膀上飞奔起来。

    二十分钟,是指以D级殇者的速度。

    趴在桌子上的邋遢保安看见扛着秦子泽跑出据点的卧云叶,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没有触碰到放置在桌上的对讲机。

    湖畔

    木舟停靠在岸边不断摇晃,卧云叶解开木舟连接岸边亭台的绳索,又踏上一只脚防止木舟飘离岸边,看着跪在地上以双手支撑地面的秦子泽说道:“上船啊。”

    秦子泽像是失去梦想的咸鱼一样翻身躺在地上,无力地摆手道:“歇会儿…歇会儿…”

    那简直就不是人!被卧云叶扛着一路狂奔的秦子泽只有这一个念头,什么距离据点不远,根本就是骗人的啊!秦子泽眼见着卧云叶以双腿的速度超过了一辆又一辆汽车,并且以这样的速度持续了二十分钟!

    高速狂奔带来的冷风不仅吹出了秦子泽的鼻涕和眼泪,还让秦子泽大脑缺氧。

    这家伙身上还背着自己和那把死沉死沉的太刀…要是不负重的话他能跑多快啊!?

    “嘁。”卧云叶坐在船头,卸下太刀,轻松地晃荡着腿道:“怎么就这点出息。”

    “靠,你当谁都是D级殇者啊…”秦子泽头脑稍微恢复清明,也踏上了船,自然而然地拿起船桨。

    木舟缓缓离开岸边,船头破开水浪,泛起的波纹包裹船身,在夜里泛起微微的蓝光,湖面上清新湿润的空气吸进肺里让秦子泽精神一振,更加卖力地划船,

    卧云叶就坐在他身旁,拍着手打趣道:“不愧是暴君之子,真是帅气啊。”

    “你果然知道了。”秦子泽翻了个白眼,随即拿起船桨,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躺在了船板上,望着天上繁星璀璨有些轻松地笑道:“你不也没告诉我你的身份嘛,咱俩扯平。”

    远方能看到带有亮光的高楼与都市,那是让秦子泽有些怀念的日子。

    “我这身份又不光彩。”卧云叶坐在船头,跟随秦子泽的目光望去,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我的也不算光彩啊。”秦子泽嘴角翘起,却故作委屈地摊了摊手。

    卧云叶笑着没有说话,同为四大豪杰的罪人与暴君在殇者中的口碑还是有差距的,虽然部分殇者唾弃暴君的血腥与残酷,但更多人则是从心底敬佩并狂热于那份强大,而罪人则是殇者中实实在在的过街老鼠,谁人都随意唾弃的存在。

    “真没想到你会请我来游湖啊。”秦子泽望向少年武士,他轻轻划着船桨,胳膊上的肌肉随着动作收紧又放松,D级殇者的力量让卧云叶做起这种事来无比轻松随意。这让秦子泽有些艳羡地揉了揉仍有些酸痛的胳膊。

    “我也没预料到你竟然没有拒绝我。”卧云叶平和地笑着,秦子泽看不到,但能听出来少年武士声音里的些许动摇。

    “暴君小队的人难道没警告你吗?”

    “啊。”秦子泽微微犹豫,卧云叶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比叶子更清楚他在据点中是怎样的存在了,所以他能猜出自己会被唐玫警告并不让秦子泽觉得意外。

    秦子泽踌躇着不知如何回答,卧云叶像是毫不在意一般问道:“那天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呢?”

    这才是卧云叶真正想问的问题。

    即便一开始不知道自己是罪人之子,那么现在为什么不远离我呢,就像其他人一样,就像那些我曾经的朋友们一样。

    为什么呢?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因为当时你孤零零的像条被遗弃的狗啊。秦子泽垂下眉眼,湖面上水波扭曲的形状带有破碎的美感,他探出身子把手指浸入水中,流水压迫着手指带来清凉,秦子泽说道:“因为见不得小孩那么可怜的样子啊。”

    “小孩?”卧云叶失笑,撤回了船桨,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这一叶木舟已经划到湖中央,耳畔少了木舟破开水浪的声音,反而多了些许细微虫鸣蛙叫,倒也颇有意趣,那个“小孩”慢慢悠悠地说道:“这位小孩可是D级殇者啊,让你一只手你都打不过的存在哦。”

    “那又怎样啊。”秦子泽没好气儿地翻了个白眼说道:“小孩儿就是小孩儿,你就是A级殇者也是个十五岁的小屁孩。”

    “你这人真有意思。”

    就连卧云叶也没有注意到,自己那原本拒人千里之外的锐利敌意似乎再也没有对秦子泽释放过,他迈步跨上船头,小木舟左右晃荡,秦子泽扶住船身刚想瞪卧云叶一眼,抬眼却愣住了。

    卧云叶在月光下背对着他,连背影也染上模糊不清的银色,那是无法用言语描绘的场景,少年如同刚刚落入人间的仙人一般,那般不食烟火,不染尘埃,他温柔地张开怀抱,像是要轻轻拥住这片天地,湖上的微风轻柔地吹起他的衣摆,他轻轻把手臂收回胸前,像是要把此景揉进体内,永不分离。

    卧云叶绝不应该是大家口中那个“罪人之子”,秦子泽更加确认心中的想法,同时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答应唐玫,没有拒绝卧云叶的邀请。

    这是自己在贤者据点中除了室友们以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下一刻,天地回应了少年的请求。

    无关身份,这一刻名为罪人之子的染血枷锁从卧云叶身上层层剥离,船头之上有水天相融,染上月色的微风聚集在他身边,闪烁着点点星光,夹杂着清凉的湖水不断环绕,这如梦如幻一般的场景,任谁也会为之动容。

    “听说最善居合道的卧云家,甚至可以控制天地之间的风。”

    解千愁无意间说出的话被秦子泽牢牢记在心间,而如今发生在眼前的奇幻景象证明了这并非传闻。

    潜心钻研太刀技艺千年的殇者世家,掌握着这世间最极速的拔刀术,连天地间的风都为此动容。

    而如今世上唯一掌握真正的最速居合之人,便是卧云叶。

    那是罪人卧云溪留给儿子的礼物。

    即便此情此景说出去定然无人相信,但在这一夜的木舟之上,的确有两位看见风的疯子。

    微风散去,卧云叶转身,居高临下,笑容灿烂,对那位在他十五年人生中唯一对他伸出援手的人轻声道。

    “谢谢你,让我做了一次卧云叶”

    少年武士的话语坚定,吐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感激之情,却早已暗暗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