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李诺摇了摇怀抱里的林书雁，见她没什么反应，试探性的像在幻境开头一样把真元渡进她的体内。

    与之前在幻境中不同的是，林书雁目前气息平稳，真元也在有序的循环中并没有之前异常损耗的迹象，身体状况倒是看下来比幻境中好上不少。

    现实中的血色天光与梦境中别无二致，温和安宁的琴曲也与自己在幻境开始前听到的一模一样。李诺受这些因素影响，收到了同样的眩晕感与粘稠的空气造成的呼吸困难，只是幻境中林书雁会随着时间缓缓地损耗生命力，但现实中反而没有了这个迹象，李诺不知道这是因为幻境与现实的不同，还是因为这其中蕴藏着什么更加惊天的秘密，毕竟天地元气如今也向着花园中的亭子奔涌而去。

    李诺又转头跨过桌子，到另一边探查了倒在地上的潘一魁，他也只是表情痛苦，生命体征都没有明显恶化的迹象。看来在幻境中精神受到了一番折磨，身体上倒是没什么损伤。

    李诺对潘公子也不客气，反正在幻境里再惨烈的潘公子都见过了，直接掏出匕首在他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不过这些刺痛没有唤醒潘一魁的意识，他还是表情不变的躺在那里。

    李诺索性也不再想着唤醒他们，幻境中梓婉姑娘手段实在吓人，不知现实中的梓婉姑娘又有什么样奇怪的神通道法，到时如果要分心照顾他们反倒自缚手脚。回到林书雁身边弯腰把她抱起，看着沉睡中的她散发着与清醒时不同的安静气质，心中陌生的异样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找了个角落将林书雁放下，李诺想了想不放心，又搬了几张桌子挡住了林书雁的身形，这才取出两把匕首踏出了大厅。

    院子里又是和幻境中一模一样的血色洪流直冲天际，在半空中化为光幕遮蔽了整个翠云楼，在幻境中经历过残酷的过去记忆洗礼的李诺，反而觉得这些场面倍感亲切。

    而且这次没有漫天遍野的风刃阻挡李诺前进，如果不是入目血红加上呼吸困难，他甚至怀疑自己和昨天一样只是来花园中透气。

    循着琴声一路来到亭子面前，这次“梓婉”没有飞在空中做出一副幕后黑手的样子，只是简简单单的在亭子前面多搬了一张小桌子，闭上双眼坐在桌子旁安静地弹琴。倒是一个让李诺万万没想到的人站在亭子之中，面前的石桌上一个复杂而神秘的血色法阵隐隐约约搅动着汇聚于此的天地元气，一看就不是凡品。

    像是感受到有人靠近，正在弹琴的“梓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来到自己面前的是李诺，“梓婉”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一丝的惊讶，好像是早已料定了只有李诺能够破除幻境来到自己的面前。

    “刘公子果然深藏不漏。”梓婉微笑着恭维了一句，与之前梓婉在李诺印象中的青涩与纯真不同，眼前的梓婉从声音上就能感觉到成熟许多。“我看先天一气宫不用费力收潘一魁了，直接招刘公子入宫，保证前途不可限量。”

    李诺也对着梓婉笑了笑，这次的梓婉没有直接叫自己李公子，看来她确实不了解幻境中的情况，于是偷偷藏起了一支匕首，开口道：“我这人懒散惯了，先天一气宫这般规矩森严的地方应该不适合我，就不在那里凑热闹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李诺将全身的真元和内息调整至最佳状态，缓缓开口问道：“倒是姑娘需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了，我通过了姑娘的小小考验，可到现在还不知道姑娘的真实姓名呢！”

    李诺预想中的突然袭击没有到来，梓婉依旧是那一副微笑着的淡定样子，手上动作不停琴声不断。沉默良久后才施施然地感叹道：“没想到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只有刘公子一个萍水相逢的路过侠士一语道破天机。”

    虽然梓婉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但李诺丝毫不敢大意，依旧是全神贯注的提防着对方可能的突然发难，为了转移注意力道：“可能周围的人更喜欢姑娘的热情开朗吧，不过这样鸠占鹊巢，沈士元先生知道么？”后一句故意放大了音量，是在对着亭子中沉默的沈士远喊话。

    梓婉虽然被李诺暗暗讽刺，但她也并不恼怒，反而听到周围的人更喜欢自己而眼前一亮，继续淡定地道：“这个问题还是让沈伯父亲自告诉你吧，反正时辰也差不多了，沈伯父的心愿马上就要达成，我相信他还是很想和别人分享这份喜悦的。”

    那边沉默已久的沈士元终于把注意力从石桌上的诡异法阵上离开，将视线投射到李诺的脸上，不知怎么的，沈士元那一副把全身注意力放在法阵上的表现，让李诺想起了前几日厨房中的女鬼姑娘。

    深深地看了李诺一眼，沈士元语气低沉地道：“目前在我前面的这位姑娘确实不能说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在半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李诺虽然早已猜到一些端倪，但如今听得当事人主动承认还是有些吃惊，情不自禁地开口道：“那现在的‘梓婉姑娘’到底是算作活着还是……？”

    沈士元还没开口，那边的梓婉姑娘抢先道：“刘公子，生命若只拘泥于肉体存续这一种形式，未免也太过浅薄。就如同我弹奏过得那些曲子，他们都代表了作者的人生感悟和情感寄托，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呢？我是一直不介意继续做沈伯父的女儿的，在我看来我继承了梓婉姑娘的肉体，就像是继承了大师的琴谱一样，是她生命的延续。可惜沈伯父一直不愿意倒是个遗憾。”

    李诺觉得她多少有点强词夺理，便还是追问沈士元：“梓婉姑娘到底是怎么去世的呢？”

    沈士元听闻去世二字，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是一片平静，面露一丝痛苦道：“当年我的娘子突然身患怪病，我散尽家财遍寻名医也没有找到医治的方法，最后只能一点点的看着她逐渐虚弱。更可怕的是，在我即将把翠云楼卖出去做最后一搏时，发现女儿也得了同样的病。”

    李诺的母亲也是在连绵多年的病痛中一点一滴地失去生命，如今听到这种故事也是感同身受，尤其是他刚刚从幻境中重新体验了一番母亲生命逐渐消逝的过程更是悲从中来，脸上的痛苦不逊色于沈士元半分。

    沈士元观察到李诺的表情，多年来为了不给自己女儿挑战病魔增加压力，让她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沈士元一直都把因妻子的死而引起的悲伤压抑在心中，如今找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李诺，情不自禁地开口道：“万幸的是最后关头碰见了王神医，王神医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惜最后还是只救回了岚儿。为了保住岚儿的性命，我不让她外出，严格控制她的饮食，甚至连自己拿着琴走上舞台我都不敢让她累着。可结果，可结果……”说道动情处，沈士元已经泪流满面，“她到死都不知道羊腿是什么味道，大海有多么的辽阔，一片苍茫的白雪地到底是什么样子，我真的对不起她啊！”

    李诺在一旁默然无语，女鬼姑娘果然就是真正的梓婉，就是沈士元的女儿沈岚。

    沈士元继续道：“内人去世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要让我一定照顾好女儿，但天可怜见，就是那个下午，她说自己有点不舒服，我给她准备了药，等我端过去时……端过去时她就没了呼吸！”

    李诺这几年来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都是这样不经意间，一个个脆弱的生命就消逝了，所以幻境中的他一直在思考，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出乎意料的是，李诺本以为他会消沉一会儿，没想到沈士元一擦眼泪，坚定地站起来道：“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岚儿一定会完好地回到我的身边的！”

    话音刚落，亭子里石桌上的血色法阵发出了比目前的血色天光还要更加浓郁的血红色，在这其中一道李诺熟悉的身影渐渐凝聚，像是突破了某种界限般天地元气躁动不安，在空气中塑造了无数看不见的通道。

    梓婉不再弹琴，微笑着站起身，对李诺道：“时辰已到，沈岚姑娘是真的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