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雀

第4章 我有一剑于世已无敌

    青栀国靠北的那座青州城池极负盛名,倘若放在平常,人站在城头放眼望向城外的视野极为开阔,除了为护城而掘宽约两丈的深邃沟壑,以此为中心拓瞻三四里到蜀山山脚,再无一丘一壑,是绝对的一马平川。然而现如今战火纷飞,马上爆发的这场两军对垒可谓是惊天动地。

    青州城城主李神通栏杆拍遍,越过城头垛口瞭望,青州城外大军压境,犹如怒海中的一线浪潮由远及近,大地震动掀起尘土飞扬,相比城内早已经乱作一团的鸡飞狗跳,城外大军却在震耳欲聋的鼙鼓声中齐齐开进,在离城百丈外勒马站定。刀盾手在最前列阵整齐,长予携于细缝间,半身铁枪穿刺而出,铸成百名骑兵冲势也未必攻得破的铜墙铁壁。其后斩马手,折冲手,骑兵,由内向外层层推进,遮天蔽日,将青州城围得铁桶相似,大有不将城池攻破,誓不罢休的气魄。

    大军最后方,上千名弓箭手拉开一字阵,齐齐搭箭单膝跪地,弯弓如满月,遥遥指向城头,只待一声令下,即可箭雨当空。忽听一阵号角声响,鼓声止歇,近万人的军队,竟是出奇的鸦雀无声。

    万人队中朱红纛旗林立,其中最为醒目的一卷犹有唯我独尊的庞大气象,四条狰狞巨龙盘桓,金刚怒目,围绕中央以隶书写就的“庞”字如被众星捧月,迎风猎猎作响便更显活络,远处望去竟有一番四龙戏珠的模样。

    与李神通站在一起的赵析鹿袖有乾坤,在城头望去那纛旗的视线收回,一挥袖袍间光阴就不再流逝。飘扬朱红大旗静止般一动不动,凝固在空中,将士们肃穆的表情也不再变换,呆滞一样直勾勾盯着前方,就连尘土悬浮在空中也不再坠落飘荡,天地间万籁俱寂。整座苍茫大地上无数斗折河流,逐渐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伸扯直,相互之间纵横交错,化为一张遍布天下的庞大棋盘,山川变幻,成为一个个黑白棋子落入盘中,稳若磐石。

    李神通、孟胜二人风尘变化,成为两颗体型尤为庞大的黑白棋子,骤然坠落河流交错的点上,颤鸣晃动中迸射出万丈光芒,随即衍生出一颗颗大小一致的棋子,如出一辙般盘盛其中。此刻苍茫大地,就是赵析鹿手中一盘棋走险招的局。

    他俯瞰天下。

    天下按他的布局规矩行走。

    从不逾越。

    赵析鹿荡气回肠,这才是主宰的气魄,咧嘴轻声一笑,止境随即破碎,时间继续流淌,一切恢复如常,他一袭白衫在扑面而来的兵戎阴气中略微凌乱,尽显褶皱,亦是吹起鬓角一缕灰白发丝,神情看似古板木讷,可谁又不清楚他深藏心中,亦或是隐藏在眉宇间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秽。

    扭头望向江湖第一人却还未曾入陆地神仙之境的李神通,露出一抹微笑,怎样看来都只觉人畜无害,让得后者心生反感,轻声道:“李前辈,你还未曾入地仙境界,便已经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等以后入了陆地神仙,谁敢怀疑江湖甲子年内,这第一的名头会不会更人?”

    李神通他弱冠之年方拜师学那铸剑之术,从未习过那一招可破十余甲之类的剑术,至于如今剑道高就,是铸剑多年从中悟出了剑意,走得一直是无师自通的路子。所以,当年他初出江湖仗剑阻玉玄子飞升虽败犹荣,更让原本在江湖中山不漏水的他,被绿林好汉扣上一顶剑道天才的帽子。

    李神通闻言冷笑出声,皱眉问道:“公认?”

    赵析鹿不置可否,依旧是旖旎风光的笑容,作揖道:“苍茫大地含金量最高的黄庭武评榜,是先皇尤为倾慕江湖中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之神通的高手,亲自命礼部评了武评榜在整座天下广为流传,说的正是江湖中并称‘东南西北’四绝以及武道至尊代表一代江湖水平的‘中’。”

    赵析鹿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着李神通,继续道:“而李前辈一人一剑穿糖葫芦连挑上届武评榜榜上登名的五位,全部斩杀于剑下,难道不该是这一届武评榜的‘中神通’吗?”

    李神通冷笑不已,江湖中“东南西北”四绝的确是他斩杀致死无疑,但在最后封顶之战,注定会有史册登记,他与老江湖中第一人的那场决斗,本应该是自己略逊一筹,技不如人,但就在对方气机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时,他感觉是一道微不可查剑芒的骤然出现,直接切在了对方掌劲之间,使得那人气机凝滞下略显紊乱,这一道微小的失误便让李神通抓到了可乘之机,剑气磅礴而出,毫无阻碍的贯穿对方身体,大卸为八块。

    江湖旧人换新人。

    李神通面部突然变得狰狞,苦苦压抑的剑气猛然掠出,在其周身自成小天地,看着赵析鹿冷声道:“信不信我一剑让你头颅坠地,今日造成的一切有命挣无福享?”

    赵析鹿不仅不怕,反而向前一步,但就是这一步让李神通眉头紧锁,冷光更盛,颤声笃定道:“此局收官前你不敢,此局收官后你不肯。”

    李神通抿了抿嘴,渐渐散去周身浓郁的剑气,玩味笑道:“这么自信?”

    赵析鹿偷偷扯了扯背后浸湿的衣衫,笑问道:“李前辈是说我过于笃定你不会杀我,是为自信,还是说我相信这场局必然会赢是自信?”

    李神通眼神微眯,根本没有当真。赵析鹿大概也觉得自己说了一个不好笑的大笑话,赶忙转移话题道:“李前辈,今日怎么没有带剑出来?”

    赵析鹿的那一步,还真有着底气所在,李神通说他的自信,是说他对自己才能的自信,笃定李神通对他的欣赏,会起爱才之心,并不会真正将他斩杀于此。要知道,李神通的李,是青栀王朝皇室的那个李,赵析鹿布局,甚至将李神通作为棋子随意走动,就是算准了李神通的身份,定然不会真的对自己下手,起码在这场仗打完之前不会这么做,青栀王朝北有安槐虎视眈眈,内有佞臣至使朝堂腐朽不堪,正是用人之际,便格外珍惜任何极具才干之人,显而易见,赵析鹿已经被青栀皇室划为可堪大用一列。

    赵析鹿扭头望了望城头上与自己并列跟齐的墨家子弟,不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能够比寻常弩箭强上数倍的床子弩,常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投石器,锋利无匹大开大阖间可断寻常铁枪的红缨长予,还有并未现身但一朝出鞘可闻名天下的十三剑湖泊。赵析鹿心中冷笑,自己可堪大用?

    李神通忽然道:“赵析鹿,你算计我之事,我暂且不计较,但你这场长达八年的布局,最好别给我搞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勾当。不然一剑让你头颅滚地,再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一句空话!”

    赵析鹿颔首,干净纯洁的笑容,作揖道:“辛苦前辈了。”

    李神通冷哼一声,迈步而出,纵身一跃掠下城头,落在紧闭的青州城北城门前,看似身轻如鸿雁,实则在落地时,将大地震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一身盘桓不息的剑气重如泰山。

    李神通微微一笑,随即双指并拢在身前一抹而过。

    从城内最为宏伟的城主府,一座僻静房宅内,便有一剑伴随着轻微的颤鸣瞬间出鞘,化为一抹幽绿虹光破窗而出,直掠城外,银河倒钩般在虚空中漫延出一道巨大的裂缝,大有劈开天幕之势。

    在众多目光下游过半座城池,飞过高大城头,小袅依人般静静悬停在李神通身前。当他握住这柄长剑,天地寂静,无风,无声,剑气如虹,长袍自飘动。当他握住这抹虹光,犹如握住了尘封太多太多年的三尺青锋,炸出铺天盖地的幽绿剑芒,在一马平川的地面上,斜劈出近百道触目惊心的凹槽。

    那数十条幽绿的剑气虹光,在人间一闪即逝,歪歪斜斜纵横交错,亦有凌厉逼人笔直一线,形神消散却久久不能使人忘怀。仗剑敌万军的那一袭白衫,纤尘不染。

    李神通郎爽笑道:“我有一剑,于世已无敌!”

    城头赵析鹿这次是由衷的笑意,“天下无敌?”

    李神通喝道:“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