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山谷中的教堂，沿路的草地被人马踩踏成了烂浆泥淖。我双腿酸软，塔里克便背着我下山。此时军队已经撤离，我们走了几公里路才遇上莱安。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身上缠着绷带，一名医护人员刚给他上完药。见到我们，他勉强举起一只手招呼，肌肉立刻牵动了伤口，他痛得嘶了一声。

    “怎么样，莱安殿下？要来一壶酒吗？”塔里克笑他。

    “留给其他人吧。我还能动，上天对我已经够仁慈的了。”

    周围都是伤病员，有几个折弯了腿，还有肚子上被捅出了洞的。他们横躺在简易担架上，在轮到自己被治疗前，只能哼哼唧唧地叫着。

    “听说你们杀死了魔女，这是真的吗？”

    “魔女确实死了，我亲眼所见。”夏洛蒂说。

    “那是琉佳大人的功劳，你只是在最后才跑出来逞了把威风。”塔里克嗤笑道。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塔里克，去找到诺曼，整顿一下队伍，我们得上路了。夏洛蒂，在你身体抱恙的时候还来劳烦，我心里愧疚得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让部下先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有带人来，她们会照顾我。莱安殿下请保重贵体，老婆子就先行一步了。”

    夏洛蒂鞠躬拜谢，一名侍女上前来扶她离去。我瞧见她脸色阴沉，不领人情的模样，便有些看不明白。她最恨的魔女已经消失了，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就剩下我与莱安两个人了，我却没有了之前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望着他俊朗带有些憔悴的脸，我沉默不语。亲近也不是，疏离也不是，倒不如不待在一起来得好。

    “你辛苦了。”他开口对我说。

    “没想到，我真的做到了。”

    “嗯，真厉害啊。”

    “我明白我必须杀死她，但是心里面却想着，要是没这么做就好了。”

    “琉佳，都过去了，不用再想了。”他轻抚我的长发，好像对待他的妹妹一样。

    我挣脱他的手，悲伤地说：“不会的，我现在仍旧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红色永远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我无论看向哪里，都是她血液的颜色。

    “小叶没事吧？”我问。

    “无大碍。左手脱臼了，其它仅仅是擦伤，现在正在休息，我让部下看着她。”

    “是吗？那太好了。”

    他们两个都没有事。一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我所喜欢的人们，此刻都好好地活着，我的愿望实现了。

    “这么一来，一件大事总算了结了。几千年的战争，突然间就不会再有了，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不好吗？战争结束了。”

    “不，战争是不会结束的。魔女之后，我们得一心一意对付布鲁塔克了。听哈代说，边境的情况一直不是很理想，过段日子，我大概会同塔里克一起被派去那里，也许回来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嗨，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在那之前，夏洛蒂就会将你们两人送回原来的世界，你再也不用和我们扯上关系了。”

    原来的世界。我这才意识到，杀死魔女之后，我们就要与莱安分别，而且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了。好快，才刚相遇，就要离开。

    “莱安希望我们走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你们迟早得回去，这里本不属于你们。”

    我是在问你的想法，而不是一个客观事实。我们不会只是一个用来杀死魔女的工具吧？将这一切全都抛开，你的心里，会想我留下吗？

    “如果，我不回去的话呢？”我小心地问。

    “呃？”莱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想待在雷德菲尔德？为什么？”

    “我只是说如果，想想还不行吗？”

    “行是行……”他又露出为难的表情，遗憾得不得了似的。“原来你不想离开这儿啊。我一直以为你讨厌这里，所以才向小叶保证过，一旦任务完成，无论如何都会让夏洛蒂尽快送你回去。”

    “小叶？她怎么了？”

    莱安摇着头说：“坦白地讲吧，小叶曾经来找过我。她希望我去向夏洛蒂求情，好把你送回原来的世界，只是自己留下来。”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然是不放心你呀，你看起来太让人担心了。”莱安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你，你那么需要人来保护，还偏偏每次都勉强自己。”

    勉强？在你们看来，我都是在勉强吗？小叶不肯相信我，她觉得我做不到，我帮不上她的忙，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我再怎么拼了命地想要为她分担忧愁，都会被她给拒绝。所以，她干脆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将我赶走吗？好过分啊！好过分啊！亏我还这么努力，像傻瓜一样努力地想要获得她的认同。磨难本可以令我坚强，然而谁需要弱者的坚强？就算偶然成事，他们也注定配不上期望。

    “琉佳，你怎么了？”

    看到我毫无预兆地呜咽起来，莱安简直摸不着头脑。我推开他伸来的关怀之手，捂着脸放声大哭。

    让黑夜将我掩埋吧，我不想再见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