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阖家安康”牌匾的祠堂，正北大屋放着祖先牌位，西房议事厅，东房财位，仓储食物，视为五谷丰登之意，顺着向南的大门进去是一个四五见方的院子，用石砖铺了个地，西北侧院墙外一颗大树在院中遮了一个阴影，只是廊柱上的新漆还微微泛着味，柱子也很新。

    马凉提了那只四脚鸭子，在大堂门口，贴着木制窗棱站着，此时门口早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人。

    马家寨祠堂议事厅正中坐着马老太爷，精神奕奕，左手提着虎头拐杖，右手举着个花梨木雕的烟斗。

    大堂中间站着马家寨武教头马守行，一身青衫，灰布束身外罩，胸口贴着个铜护心镜，此时正手持荆条，如发怒的猛虎，直目盯着堂下赤裸上身，他的亲儿子马武。

    马武后背血淋淋的让人目不忍视，身侧跟着跪着的二宝，此时也是哭得哑了嗓子，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声音。

    众人私下里嘀嘀咕咕着有一句没一句，院子中心空出了一块，跪着马凉和马武的亲生母亲，边哭边一下下磕着响头。

    “二郎，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事嘛。”马守行大口喘着粗气，指着马武大骂道，“我马守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逆子，泼天的胆子，竟然劫持了上阳县令的宝贝女儿，你可知杨县令老来得女，宝贝得不行，你这是给马家惹了天大的祸啊。”

    马武梗着个脖子一言不发。

    “若是真为了凉儿，你也可以回来与我等商议之后再做决断，何必出如此下策。”

    “真是气煞我也。”马守行跳将起来，一把把荆条重重砸在马武身上。

    大堂一侧，素面书生打扮的男子向老太爷躬身作揖道：“爷爷，此事皆是因凉儿起，罪不在二郎身上，我带着凉儿给杨家小姐赔罪，想必杨县令不会为个痴傻子怪罪我们。”

    “守清，守行。”太爷爷搁下烟袋，提了手边的虎头拐棍站起身说道，“此事，不必慌张，我们马家在朝中还是有几分薄面的，马氏主家这代就凉儿和武儿两个男丁，若是因凉儿的痴病好了，舍了这点人情薄面也值得。”

    堂下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声了起来。

    “可是，爷爷，朝中的那点情分…”马守清的话被老者抬手打断。

    “不必多言，爷爷自有分寸，等杨县令来了，请他来这堂前喝上一杯茶。”说完老者向站在门口的马凉招了招手，“凉儿，过来。”

    当下马家正经历什么，马凉根本不在乎，他只关心什么时候结束了能去客房找杨飞燕，有什么比命重要的。

    老者看马凉并未行动，又招了招手：“凉儿，过来，太爷爷这边有木须糖吃。”

    整个议事堂，老爷子是所有人的主心骨，眼见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不知道老爷子当面会不会真的掏个木须糖出来，马凉竟然还有些期待，当然也可能是真饿了，只是还没走几步。

    “报！”堂外传令的小卒呼喝着进了议事厅。

    “山下有人通传，杨县令带着数千官兵正向寨子前来，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到。”

    “什么？如此之快？还带了这么多官兵？”马守行拍桌而起，“爷爷，我马上带人去布置防守。”

    “爷爷，来者不善啊。”马守清也侧身对老者拱手说道。

    本来还一脸和善的太爷爷脸色阴沉了下来，马凉能明显感受到老者眼里的杀伐之意，可见老者年轻时也不是善与之辈。

    “真当我大周马氏是吃素的，他小小一个县令能奈我何？守行立刻带人布置防守，若是他杨令之亲善而来，我们自有好酒好茶，若是想抢寨，也要让他看看老虎有几颗牙。”

    思虑片刻，太爷爷转身对马守清说道：“守清，你带数人去安排全寨的妇孺老幼，万一有任何变数，带着凉儿，武儿走，有备无患。”

    空气中莫名多了几分焦躁，议事堂众人一下有序的行动了起来。

    只有马凉看了个目瞪口呆，劫了个人怎么就成了灭寨剿族的大事了。

    突然，巨大破风声带着空气压缩产生的激流，从天空中一下砸在了祠堂院子里。

    “彭”

    巨大的冲击波把院子里中间炸了个坑，底下的泥被砸翻了个身，跪在院子里的两位妇人当下就成了一地的断肢残臂，议事厅门口也全是血肉模糊，连带着还砸翻好几个在祠堂门外的看守护卫。

    撒得到处都是，马凉的脸上，身上都沾了不少，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只剩下一地纷乱，和满院子的哀嚎声。

    马凉直勾勾看着一切，哪怕他亲身经历了大车压顶，哪怕黑面老者威胁他灰飞烟灭，那也只是被威胁的恐怖，平时连杀猪场面都没见过的马凉，哪里见过如此真实的现场，当一切突兀的呈现在面前，他惊呆了。

    院中一把精钢断魂枪，阴气森森，斜插入地数寸，枪尾站着个白衣翩翩美少年，正怒气冲冠，看着议事堂里的众人大叫道：“飞燕呢，飞燕呢，你们把飞燕藏哪里去了？告诉你们，飞燕要是少了一寸头发，我就让此地鸡犬不留。”

    祠堂内所有人都乱了，抢着跑出去的，冲进来的护卫，护着太爷爷的马守清马守行，依然跪在地上的马武，还有双足发颤的马凉。

    马守行一把摁住差一步就要跨出议事堂的马武，马武双目通红，嘴里呜咽着喊着：“娘、娘。”

    太爷爷掷了拐棍，推开众人，赶到院中低头拱手对美少年说道：“上仙莫要动怒，仙子安排在寨内最好的客房里了，随时可以离开。”

    马凉能听到院子里众人的哀嚎声，也能看见马武被捂住嘴，正拼命挣扎着要起身，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

    只见美少年突然抬手，边上一位正准备扶起断了腿的长辈的青年发出一声惨叫，胸口已被一缕煞白给洞穿，瘫软在地，失了生气，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

    “谁让你们这帮蝼蚁随意走动的？”美少年眉毛一挑，跳下长枪，抬手拔起耍了个枪花持在背后。

    “都快跪下，这是天师府的仙师。”太爷爷看着美少年胸口的八卦图案，便带头跪在了地上，众人跟着跪了一地，几个受伤严重的也挣扎着跪在了地上。

    马守清扯着马凉一起跪在了地上，马凉已经彻底被吓到了，身侧是这个世界的父亲，眼睛看着地上那条不知是母亲还是姑母的一截手臂，揪心的疼痛与哀恸，原主人的一丝意志在影响着马凉。

    他只有一天的命，他也只是想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并没有想过要伤害这个世界的任何人。

    “我可以帮你，嘿嘿。”刚才脑海里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因己而起的一切无能、脆弱、无知、自责、后悔全部化成了怒火，顺着毛发喷涌而出，内心默念着，“帮我，我想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