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微的前任
阮棠心里开了个窟窿,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柳宅这条石子路走进来半小时,走出去好像要用一辈子。
她转了好几趟地铁,在最偏僻处下了车,才一路走回郊区,冬天夜晚漫长,路边黑黢黢的水泥房子随处可见,一排排窗户空洞着,像死人的眼睛。
乱草间只有蛐蛐儿和蛙声,不久前的繁华与刚筑泥塑的优渥像是一场梦。
旧城郊这片儿要拆迁,是城乡结合处的三不管地带,房东几年前得到小道消息,赶紧加建了一批握手楼。房子被隔板墙压缩分割成很小一间,每一个角落都被利用上了,租给农民工之类的低收入人群。
她走进其中一栋灰扑扑的房子,这栋水泥楼已经醒了,几辆破三轮车停在楼下,有几个捡垃圾的老汉蹲在门边吸溜稀饭,看见阮棠湿漉漉地回来,朝她好奇地瞄了几眼。
爬上三楼,走廊又长又窄,两边摆满了租客的灶台煤炉锅碗瓢盆,水泥地面被水和油渍长久包浆成了黑色。
阮棠和舅舅一家合租了尽头的两间屋子,已经一个月没回来了,从来没人找过她。
不过也正常,大家都忙着吃喝拉撒睡,一层一层的摞在一起。这里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猪圈,谁也没空关心谁。
以前觉得哪里的夜都是夜,但今天好像不一样——柳宅的夜安宁甜黑,四处都漂浮着优渥高贵的味道,而出租屋漆黑一片,空气里只有汗味和屎尿。
出租屋灰尘大,阮棠从角落里找出一听啤酒,不知过期没,灯光很暗黄,瓶身好像褪色了。
喝着喝着,突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眉毛像蜡笔涂过一样,浓黑得好像要翻起波浪。
她捡起手边的修眉刀,顺着眉毛的波浪走向,慢慢地修掉一些。
眼看着眉毛渐渐变细,最后一刀,一不留神、用力过猛——削断了,渗出一线红。
嘶,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看着那条血线慢慢变粗,阮棠心里生出一股疑惑,自己好像从小倒霉到大。
运气都这么孬了,怎么会妄想着追求柳怡江这朵高岭之花呢。
记忆往前倒倒,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阮棠要早知道有今天,就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主动提出和柳怡江的结婚。
当时秋老虎迟迟不走,帷幔沉重,地毯稠厚,整个房间昏暗又闷热。
柳家老夫人宫颈癌已经全身转移,整个人陷在床垫里。上身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肌肉缩水,凹陷得连头骨的轮廓都能够看清;下身水肿,两条腿肿得又圆又亮,像全身组织都因为重力太大而掉在脚上一样。
医学上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守祠堂的神婆来看了,开天眼说是旧年给少爷订的娃娃亲还没结,夫人撒不开手。
于是阮棠作为预订儿媳被接来了柳家。
老夫人摊着两只手,把阮棠和儿子的手交叠着捧在手心。此时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动了动嘴唇,眼珠直直地盯着儿子。
不消她说柳怡江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把手抽回来,冷冷道,“妈,放心,我和小阮下午就去领证”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阮棠忍不住微微颤抖。
“签吧,一个月,报酬够你挥霍十几年了”,杨伶把文件夹摔在桌上,她哥柳怡江坐在窗台上看书。
阮棠连连摇头,没开口,她已经模仿了大半年的口吃,不想这个时候开口败那人的好感。
“你个蠢结巴,快签!那点钱算什么?你装清高,表哥还怕被讹上呢”,杨伶仍然是一身旗袍,傲慢十足:“你们阮家和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是否自愿缔结婚姻和约,时长1月,老夫人杨冰芸在世期间须照顾周全,时限一到,自愿解除柳怡江先生的法定伴侣……】
阮棠瞄了一眼窗台上的人。
窗外是翠湖,天青色等烟雨,光线暗淡,打在柳怡江身上,衬出一种有距离感的冷清。他面相出奇的惊艳,眉深目阔,高鼻薄唇,低头看书的时候,略长的发尖散下来掩住眼梢,嘴角绷着,俨然有了年轻家主的威严。
她心里暗忖:他这么高冷,这一个月够吗……
事情顺利得异常。匆匆领完证,只花了十分钟,签字拍照,她就成了柳太太——京城大豪门杨柳氏家族的当家主母!
婚礼事宜交给柳家二姨安排,订在三日之后。
杨柳氏大族系庞大,旧礼节也一套一套的。她和柳怡江是娃娃亲,按宗族习俗要祭拜亡人,柳大少没出现,阮棠独自跟着神婆跑了半天的祖坟。
她这个当家主母虽然有名无实,但来得过于随意,轰动极大,当晚就见报了。
一夜之间,柳家少爷结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整个帝都都在震惊,除了捕风捉影的照片,没有新娘的任何资料,网间都在讨论新娘是何方神圣,能收了锋芒毕露的柳怡江。
阮棠不知道外头的腥风血雨,调了一杯玛格丽特递给温煦,又回到原位做起了瑜伽。
从祖坟回来,阮棠就被从出租屋拉到了一栋城郊别墅,纠正形体、服饰装造。别墅背山面水,风景宜人,但总有魁梧的保镖在视野里四处游荡。
一切都无声又盛大。
“棠儿,那可是柳怡江,你真准备就以这个身份嫁给他?外面都炸锅了,那些人不撕了你啊”
阮棠眼里闪了闪,嘴上忘了结巴:“嗐,这是离他最近的一次了,没追到也不丢人,就当体验生活嘛”。
对,这是接近他最好的机会。
柳家少爷见惯了美艳的皮囊,无论走到哪里都狂蜂浪蝶,平时谁都入不了他的眼,阮棠对自己的长相比较悲观,但既然喜欢,为他冒冒险也值得。
“那个冷脸子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这么久,还糟蹋自己”
阮棠人不如其名,甜是甜但软硬不吃。温大明星从高中开始就追求她,加上出名成为大红大紫的影帝以来,被拒绝的次数,没有百次也有九十九次了,终于和她处成了‘兄弟’。
好不容易放下了,结果这人竟然倒贴了一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话都没说过就直接结婚,这不是瞎了眼是什么?
温煦糟心地看着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才一个月,你有把握追到他?”
“没有啊”,阮棠泄了气,好不容易摆好的姿势走了型。
“那……”
温煦刚想说话,被门外一阵尖锐的女音打断了:“阮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死结巴!”
什么泼妇?温煦站起来想开门见识见识,被阮棠拽住了,叫他赶紧走。
影帝半夜出现柳少未婚妻的卧室,孤男寡女,光听标题就要炸了锅!
温煦马上要出国封闭拍戏,今晚是甩了保镖和狗仔偷偷进来的,这会儿只能翻窗户离开。
“宝儿,你那假婚礼我就来不成咯”,说完他抬腿踩上窗栏,翻身隐入黑夜。堂堂影帝,千万人追着捧着,没想到还有鬼鬼祟祟爬墙的一天。
“关上门偷懒?我告诉你,明天来的都是名门望族,你必须摆出最好的仪态,不要丢我们柳家的脸!”。
杨伶一身的酒气,手上牵着一只哈士奇。
借酒撒疯,越理她越臭来劲,阮棠转身继续做瑜伽。
“哼,你祖坟冒青烟了,能攀上我哥,也不看看自己这副鬼样子……”杨伶一边踱步一边骂,“别偷着乐,这种高档别墅,你一个乡巴佬见都没见过”
“你说你又穷又丑又结巴,你怎么有脸玷污我哥……”
……
杨伶一边骂,一边在房间里逛逛悠悠,不时拿起一两个小物件端详,又扔回去。嘴里一整套内容无非是女学生、丑鬼、叫花子。
阮棠从小摸爬滚打长起来的,比这更脏耳朵的都没少听,这些压根不构成伤害,只是自动过滤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换个姿势继续拉伸,任她闹出花,自找没趣。
没想到这醉人不顾分寸,挑起首饰盒里的蓝钻项链,戴在哈士奇脖子上,尖着嗓子叫:“你看看,狗戴着都比你高贵”
这人是不是欠教育?
阮棠按铃叫了管家,趁人还没到,故意捏着嗓子,把声音放得又软又轻,装出一幅小白花的样子,大把大把地撸她的逆鳞:
“对呀,以后咱们姐妹两个就是一家人了,我和怡江会很相爱,孩子以后还得叫你……”
杨伶听不得他哥结婚这件事,两眼一红,叫着朝她扑了过去,还没靠近就让管家架走了,吵吵闹闹地被赶出了别墅。
呼,阮棠烦躁地呼了口气,走到镜子前,她不爱照镜子,里面的人看起来有点别扭,五官也不太标准。
婚礼在柳家大宅,客人从上午开始就陆续来了,三三两两地散在庭院里,报社记者乌泱泱挤成一团,争着占领拍照好位置。
柳怡江坐在书房里,脚搭在窗台上,捧着一本哲学史,窗外是朦胧的喧嚣。
二管家提了礼服上来:“先生,时间快到了”
熨帖的西服涌出一股浓郁的薰衣草味,柳怡江不禁皱眉,“扔了”
“老夫人亲自……”
哗,先生手里的书轻轻翻了一页,二管家哑了嘴,书房陷入诡异的宁静
柳怡江眼睛仍然盯着书,姿势和刚才没有不同,但周围涌出一阵强势的压迫感。
二管家哆哆嗦嗦拎着衣服退出了门,正好碰上门外的人
“柳大爷,大喜的日子咋搁这儿郁郁寡欢呢”,龚书辉和杜云飞推门进来,一人手上拿个红包,送给柳夫人的见面礼。
柳怡江探头看一眼窗外,人头攒动,才九点,又摔回椅子上,“来这么早”
杜云飞听不得这话:“你还嫌来得早?卧槽,哥们儿这次差点来不成,幸亏上周军演上头选了陈亚。我没选上,老头子在家里虎视眈眈的,我在那儿呆不住”。
柳怡江和龚书辉默契一笑,杜云飞是帝都圈妥妥的太子爷,他爹杜老,退下来之前也是风云人物,老来再添幼子,外人都说杜云飞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只有从小混大的兄弟才知道,他爹严厉得很,老拿他和隔壁陈家的孙子比,结果样样都略逊人家一筹。就算杜云飞已经优秀到拔尖子了,但只要有陈家孙子在,就压他一头。
杜老宠是宠,打也打得更狠,这种矛盾已经是家常便饭。
杜云飞好不容易溜出来,拉着柳怡江说近期的人事调动。
大部门合并,中央贪腐一向抓得紧,帝都这阵子暗流涌动,但凡沾边就是个重罚。
柳家大门大户,七零八落的羽翼众多,千万要提防哪个不长眼的被拖下水。
柳怡江听完只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
“阮棠,诶,这是弟媳吧?”
龚书辉探身从桌角拿起一叠文件,目标人信息,打头是一张黑白系统证件照,照片上那人长得……初具人形。
杜云飞转移了注意力,凑过来:“卧槽,这是女人?”
他俩又往后草草浏览了一圈,两人被雷在原地。
这女的,杨冰芸是瞎了才让儿子和她结娃娃亲,光是看这几行字都觉得荒唐,怪不得柳怡江一脸黑线。
“这种娃娃亲闹得这么大?你什么时候和你妈关系这么好了?”
柳怡江放下书,说杨冰芸不是死不瞑目吗,面子还是要做的。
信你才有鬼。
柳怡江从小被他妈虐到大,差点死在外面,他不弑母都算孝顺了。
这会儿脑子一抽,一旦和照片上这个不男不女的登报,今天就要成帝都茶余饭后的消遣。
柳怡江一向理性甚至于冰冷,这种事情着实不是他的作风,龚书辉这个死党也看不透:
“这也是在恶心杨冰芸?还是自虐来报复社会?我看现在就毁约吧,拿点小钱把人打发了,双方不耽误”
“她还口吃,再不济,临时找个说话利索的也行,今儿来的可都是大人物”
“你这……”
两人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埋汰照片上的人,这人实在是毫无用处。
“别叨叨,走,奶奶来了”,柳怡江懒得解释,自动忽略他俩的话,推着两人往楼下走。
柳家奶奶是出了名的闲云野鹤,平时都住城郊的村子里,很少参与柳家的事,逢着孙子结婚才张罗着要来。
三人进门就看见新娘蹲在奶奶面前,老人家一头银发,皮肤微黑,正在笑眯眯地帮新娘整理头纱,脸上洋溢着慈祥。
空气里一股喜气融融的味道。
“奶奶!”嘴甜的孩子有糖吃,龚书辉进门就喊。
身后来了人,新娘起身转过来,小巧的瓜子脸,但并不娇气,略施妆粉。长相非常惊艳,像初开的桃花,白皙里透着淡淡的红,一对杏眼,眼波晶莹明亮,鼻尖落了一丝碎发,随着笑意飘散。身材颀长窈窕,一把细腰勾勒得线条饱满,曳地白裙,配上清晨的阳光,美得清丽又有性感。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龚书辉都感觉有阵清风扑面而来,心里多跳了好几下。
阮棠很少化妆打扮,喜欢的人就在旁边,加上身上的礼服有点紧,憋得脸红,她音调有点高:“嗨”
龚杜二人都定在原地,气氛凝固了几秒——这个大美人是谁?不会是刚刚文件夹上那个吧?!
龚书辉最先反应过来,试探道,“你是,阮棠?”
这两人不用介绍,阮棠也知道,灰色西装气质随性的是歌手龚书辉,另一个身材挺拔剃短寸的是杜云飞,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太子级人物。
阮棠是龚书辉的歌迷,乍一见到偶像紧张得真有点口吃了,连忙走过来握手,“我我,我是阮,阮棠,你好,初初,次见面”,
柳怡江扫兴,径直揣着手往奶奶那儿走,冷冷道:“说不利索别开口”。
话音未落,阮棠鞋跟勾了裙摆,身子歪倒过去
他顺手一捞,就把人捞进了怀里,一阵淡淡的茶香包围过来,温暖清淡。没等人站定,他就粗鲁地把她撩开,眼里掩饰不住的厌恶。
阮棠迅速地直起身子,脸已经红到锁骨了,皮肤很薄,像才洗过的水蜜桃。
等人走之后,杜云飞和龚书辉口风一百八十度转变,“我靠,怡江,哥们儿收回刚才的话,这婚不亏”
“江哥,你对人家也太苛刻了,不就是口吃吗”
“奶奶,你叫他俩闭嘴吧”,柳怡江松了些领口,蹲奶奶腿边了,像小时候一样靠住。
柳家奶奶从来就不喜欢城市,老伴去世之后,就一直在城郊乡村里独自生活。平时柳家有事,三车六轿也请她不来,这回孙子要结婚,倒是自己来了。
看得出来她非常满意这个孙媳妇,连着说好,牵着孙子的手叮嘱:“结婚了就得收心,你可不准欺负人家小棠”
杨柳氏家主早年大婚,大半个京城的权贵都来了。抛开本家不谈,光是宾客就不得了,名流云集。他杨柳家权贵两道都走通了,连一直低调蛰伏的地头龙也来了。
媒体人不能进主场,无人机在天上盘旋,像鸽子,被小孩子当消遣,打下来了。
这次婚礼隆重但异常简单,略过了所有婚礼的传统程序,直接到了婚礼台上交换戒指的时刻。
柳怡江一身平日穿的黑西服,没什么特色,但他本来就挺拔高大,众目睽睽下两个人对站着,阮棠觉得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夫人请交换戒指”
面前的手修长有力,阮棠接过戒指盒,不料,里面空落落的只有一块海衬垫,戒指不翼而飞。
‘你配得上我哥?’,电光火石之间,眼前闪过昨晚杨伶刻薄的眼神。
司仪又提醒了一遍请交换戒指。
柳怡江高出她一个头,加上头纱盖着,此刻阮棠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排山倒海的威压,怎么办?她头越低越下去。
沉默了太久,阮棠眼前的手往上抬了抬——他在叫司仪跳过。
她忽地按住那只手,侧手假装放回盒子,趁时机把右手食指上的戒指褪下来,幸好这戒指是活动尺寸,扩大一些,正好戴在柳怡江无名指上。
她抬起柳怡江的的手吻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只是一个素圈,被她戴久了,朴素而有温润的光泽,此刻环住柳怡江的无名指,倒被染上了主人的冷清。
嘭!礼炮炸响,现场一阵喝彩
“礼成!”
婚礼草草结束,在场的都是杨柳家相交的人,反而衬得阮棠像一个外人。她自始至终戴着头纱,连名字都用‘夫人’代替。
应酬才是婚礼的重头戏,她只不过是一个过场一个符号。
那个戒指也是,下场之后,柳怡江把它褪下来随手扔进了水池,语气充满了寒气:
“阮棠我警告过你,不要随便把脏东西带进这个家。”
阮棠连阻止都来不及,就被凑过来的姑姑婶婶们拥上了楼
那个戒指可那是阮棠父亲唯一的遗物,再回头,只看见水池清澈明亮,漂水柱激起一层薄薄的白水沫,清风一吹,碎成雾气。
……
阮棠被带到了二楼某个房间,柳怡江没揭她的盖头,其他人也不敢。
枯坐了大半天,也没人出现,无聊了就自己揭了头纱。
呼~眼前一片光明。
房间很宽,装饰很少,都是流线型,没有棱角,中间的大床铺着一层墨绿色的绸被,看起来安全又柔软,被面随意扔着一件睡衣,对面墙上挂着一个白色投屏幕布。
这是婚房?真是冷淡
等眼睛完全适应了光现,阮棠注意到了落地窗上映着一袭白裙的少女,面若桃花。
这不能是我吧?!
阮棠震惊了一会,不像自己这种美妆小学徒,御用化妆师真的不一样,能整容,这可能是她阮棠这辈子能到的颜值巅峰了。
她惊奇的闪了几张给温煦,等了一会儿没反应,想起地球另一端正是深夜。
好无聊啊
阳光暖融融的,照得周围都开始融化,好像乘着一片水草飘在海上
……
“谁把你引到这里睡的?!”一声尖锐的女声突然出现,杨伶站在老远,贴着门框往里张望。
“滚起来!死结巴,别脏了我哥的床!”
不小心睡着了。
阮棠从床上撑起身子,脑子昏沉沉的还逗留在梦里,头纱盖住了脸,蒙得她脸颊烧乎乎的。
“别以为穿了这身皮,我哥就多看你两眼……也不看看你这德行,要爬床你可没资格!”
啧,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和泼妇一样?本来安静舒适的空间一下就变得聒噪,被噪音填满,阮棠耳朵刺得慌,刚醒也没耐心听她继续吵,“闭嘴行不行,思想这么龌龊你哥知道吗?”
杨伶乍一听呆了两秒,嗓门儿又提高了两个度:“哦哟,平时结结巴巴,骂起人来就流畅了……装什么乖乖女啊……”
“我戒指呢”,阮棠平静地问道,昨天就杨伶一个人进过自己的房间,能接触戒指的也只有她。
杨伶愣了一下,随即在门口跳脚道:“你问我我问谁?”
“你自己弄丢了哥的戒指,倒怪上我了!你凭什么怀疑我?真以为自己有资格当我嫂子了!滚下来!我哥讨厌别人碰他的床!”
除了自己和柳怡江没人知道戒指丢了,杨伶这智商简直堪忧。
阮棠懒得和她掰扯,下楼找了一间空客房。她说得也对,今天她哥那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自己还是识趣早点走,省得到时候他赶自己。
阮棠拖着一阵礼服下了楼,大厅里都是杨柳家的族人,说来奇怪,今天她是新娘,本该是人群的焦点,但她一身夺目的白裙走下来,反倒没什么人注意她。
她选了走廊左边尽头的客房,小而精致。窗外偶尔吹进一缕风,混着湖水的潮湿,让人心旷神怡。
……
秋末了,湖风凉丝丝的拂过来,柳怡江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慢慢的踱步往大宅走。
地上残留着细碎的礼炮碎屑,随着风在地上飘移
就这么稀里糊涂结婚了,大动干戈一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杨冰芸?冲动?叛逆?还是什么社会人脉?
竟然都不是……他柳怡江稳了这么些年,竟然在这种事上犯蠢。
越想越不清楚,压了一天的酒劲涌上来,脑子里一团糨糊,心头烧得厉害
他越走越热,身上热的很,凉风吹在脸上都变得灼热……不对劲,这不是正常的醉酒反应。
有问题!
刚刚被伙着闹,不知道胡乱喝了多少人递过来的酒,酒有问题!
朱秦赵文何吕张龚杜吴李……
现场的人太多了,脑子里天花乱坠的剪影,但他眼前控制不住的闪现着一张脸,而且越来越清晰——那人背后清晨的阳光细细得照着,几丝碎发随着鼻息飘动。
不能想,柳怡江感觉心头烧起一把火,把浑身津液烤得沸腾起来,注意力全部往下半身走,走路也轻飘飘的。
催*药?!
柳怡江狠狠的拍了几下脑袋,找回一丝清明,没人有胆子往酒里放这种药。
阮棠?
最合理的解释了——假结婚是她提出的,这药唯一获利的只能是她。
这种招数太老套了,现在她多半在自己房间等着,脱光了衣服就等自己上门,他妈的。
柳怡江咬着牙走进门,扶着墙,直接右拐进了走廊尽头的客房,没开灯,拔了钥匙关门锁死,把钥匙丢在地上,一套动作干脆利落。
阮棠正趴在床上看书,身后“哐”的一下砸门声,转头瞥见一个黑影,警惕道:“谁?”
来人又高又健硕,逆着月光立在那里,柳怡江还是西装领带,但没了早上的冷峻的矜贵和距离感。
他脸上绯红,头发蓬松地散下来遮住了眼神,内里的衬衣领子开了两颗扣脖颈锁骨上,汗津津的一片潮红。白衬衫已经被汗浸湿了,软塌塌地贴在身上,肌肉线条若影若现,西装裤有点皱,身前顶出一个弧度,有什么东西在蛰伏中醒来。
“怡江哥,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