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枢追忆

第七章 邀入门

    一曲结束的时候,石壁已经开始有些变形。在曲音消失的那一刻,石壁开始渗血,腐败的坏血。比粪便还令人恶心的气味扑面而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从深渊之下升起的一股伴有植物腐烂味道的热流,风浪吹上来的时候我胃中一阵翻腾。回头看祖师,祂手里已经没了笛子,面不改色地看着前方。

    我忽然感受到了“跳动”,是那种戴着听诊器去感受自己之外的心脏跳动的感觉,只不过不是听到,是共振。每跳一下,自己的胸腔也随之被撼动,而这跳动感的来源,就是我正前方的“石壁”。我回过神,盯着那里,渗血又在蠕动的壁面已经不是石头的材质了,而是肉,生肉,连带着黄白色的脂肪和像是未剃净的皮膜的肉。其中一块又一块相连的肌肉似的部分的连接处有着密密麻麻黑色孔洞,孔洞中有脸上长得那种粉刺状的在不断向外伸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我头皮都有些发麻的时候,跳动感的中心部分开始肉眼可见地向外胀,一边跳动一边扩张。四周无限延长的肉壁打底,这更像一个畸形的肉瘤心脏。

    刺鼻的气味和温热的环境,再结合视觉冲激,我几乎快要吐出来了。但让我彻底呕出来的,是眼前这个肉瘤骤缩了一下,爆出许多白色的脓泡,脓泡刚一形成就即刻爆开,从里面爬出虫子。我认得,是螨虫。密密满满的螨虫瞬间覆盖了整个肉瘤。与此同时,黑色孔洞中的“粉刺”“也相继破开,发出夏天踩死蛤蟆时的声音,从里面翻出了眼球,一个又一个,千千万万个,每个都有所不同,逐渐看向我的眼球。我扑通一下跪倒,双手支地,呕吐起来。

    紧接着,发出了一种很难形容的声音,硬要说的活就是雨后踩死蜗牛,那种黏黏呼呼的闷闷的脆响,但是被放大了数百倍,接连不断。我不知道哪来意志,也许是祖师仍然自在地站在我旁边的原因,我强迫自己抬起头,一下又愣住了。那数以万计的螨虫,在原本肉瘤所在的位置上,形成一张巨大的狰狞而痛苦扭曲的人脸。我的脑几乎一片空白了,却听到头顶传来祖师的声音,坚持一下,一共三道锁,还有最后一道了,很快就会结束。随我感受到背包被脱下来接了过去,而我也被扶着肩膀站起来了。祖师又说,别爬地上,小心一会人面螨糊你一脸。

    我恍惚地站定,甚至忘了闭眼眨眼,直勾勾地看着那变形的由虫子合成的人脸张开了“嘴”。人面螨翻腾着,“嘴”张的越来越大,一直到有了两人高几人宽的大小,人脸“眼睛”的位置各浮现出一个人面,然后伸出一颗头,向“嘴”的位置移动,从后跟出人的双臂,身子,都是尸青色的,没有下半身,但有人皮一样的类似裙摆形态的东西。人脸的形象逐渐模糊,大量的人面螨钻进了四周肉壁中的眼睛里去,那些眼睛一边流着鲜血一边慢慢闭上。肉壁的蠕动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激烈了。但另一种不妙的感觉传来,我的脚下变软了,像踩在河滩周围的淤泥一样,我惊的反应恢复了一瞬,抬了一下脚,有一种什么黏黏的东西在脚下。我当即放弃去追究这是什么。

    先前那种特别的声音逐渐变轻变脆,就像捏碎鸡蛋壳,或者说,像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两个从“眼”处爬出来的人身上翻起一层层皮,像宫延跳舞时的华服,只不过以皮为布,以血为丝,以虫为坠。在两人伸出双臂够向“嘴”的位置,它们的“衣摆”相互交绕拧结时,“嘴”开始变得方正,和它正对着的祖堂的门一般大小。而同时,在口门下方伸出没有皮肤的手,从一开始的几双手变得越来越多,最初伸出来的那几只不断向前伸长,直直向五锁台够过来。而后来出现的,像蛆一样动着手指的手紧随其后,一个握着前一个,一个紧抓住前一个,硬生生从口门下方拉出来了一条血肉手桥,不断靠近五锁台。直到最前方的一双攀到了台沿,一个个手中的间隙爬出了成群结队的人面螨,有些已经爬到了我脚下,逼得我连退了几步。所有血肉残块和虫群都避开了仍站在最前方一动不动的祖师,在铺天盖地飞溅的血水中,祂依然白衣一身,净不受秽。

    等到手桥攀稳了五锁台,舞尸固定成了壁画一样的天仙捞月状,原先人脸以外的肉壁不再蠕动的时候,口门形成了一个鲜红的肉泥突起,光滑而平实。崖中除了到处乱爬的人面螨,基本稳定了下来。而崖间温度已经高到了让我满头大汗,虽然也夹杂了不少吓出来的虚汗,但我也大概能确定当时那里已经有三十五六度。各种腐败的味道也淡了些,在崖间稳定下来后还多出了草药味和花香。

    一切混乱的景象都在那个四方的血壁完全形成后安定了下来,如果不是一座人手相攀的桥就在面前,而鼻间仍飘绕着败血的味道,精神恍惚的我也许会怀疑一切都是我的幻觉。那壁上尸雕栩栩如生,与周围的环境融合极好,就像是打从一开始就在那里,而不是从血肉中钻出来的。

    我重新向祖师身边走去,但身体后知后觉地开始发虚,向前倒了几步,被祖师一把抓住衣服后面给捞起来。我那时马上十六,个子在同龄人中也算高的,在山中一年吃得多练得也多,和成年人没什么分别,但祖师提我的后领子就像揪了只小鸡崽子一样。哈,我也没想过这是我被祂拎来拎去的开始。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祖师笑盈盈地说,语气里满满的看乐子。

    这是,大门吗。我听到自己沙哑地声音说。

    对,只是门哦,祖师把我拎高了点,让我站直。又说,不过别太担心,进去了除了黑了点,吵了点,不会有短时间内太多太大的视觉冲击了,而且,你干嘛不闭眼。

    干嘛不闭眼,我在心里说,这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吧。

    虽然崖间情况有所好转,但毕竟还是有一些认知外的东西就在眼前,我的胃有些沉,别过头去。不别不要紧,一别过去又看到和五锁台相连的五条巨链此时变成了筋腱一样的东西,肌肉纹理清晰可见,结合刚才脚下那粘黏感,我直接放弃思考,把头扭回来。

    小子。祖师开口了,祂望着那扇“门”。

    嗯?

    我给你时间,你好好考虑进不进去。先说好,不进毙尸宫不代表你能力不行,也不代表你不是我们家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这话什么意思,让我看眼大门又劝我别进去。

    你不是第一个我这么问的人,在你之前有林雪涛,有你四叔,有万枢一脉的祖辈子孙,每个能见到我,被我亲自带到门前的人我都会说这话。

    他们怎么选的?

    我说你能不能改改这种关键场合明知故问的毛病。

    我要进去。

    你不害怕?大门都这样了你看着不难受?

    怕,但我…

    那你好奇心还挺强。祖师打断了我,好了,走吧。

    踩在手桥上的感觉还好,虽然还是让人心里难受,但比当时状况诡异的五锁台好太多了。走到那血“门”跟前了我都半点没看出来这“门”要怎么进。我看着祖师,对方也看了我一眼,抬起一只手,按在“门”上,然后,我看到祂把手按进了“门”里,整个人直接走进了这血壁,等我反应对来的时候祂的衣摆都融进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崖间手足无措。

    我学着祖师的样子把手搭到门上去,让我诧异的是血门的质感和祖堂门的质感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稍加用力,就会像祖师那样把手按进去,那种感觉很奇怪,我至今没有找到和那感觉相近的体验,“把手直接伸到固体里”是我能找到最准确的形容了,有着果冻一样的推阻感,但稍有停顿,就感觉是被封在了金属中间。

    祖师进去没多久,在我还想研究一下这奇特的质感的时候,四周的崖壁又开始动了,而且比刚才还要迅速。在我回头茫然的片刻间,血门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头也没转过来时就被拉入门中。

    我不会忘记那种感觉,在进门时停留在门里的那一瞬的感觉。

    “想要永远的留下”,当时脑子里闪过了这样的想法,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生命机理,失去了所有想法。但只一霎,我就被拉着穿门而过,撞到拉我的祖师身上,恢复了神智,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一感觉是四周一片漆黑,但有水声,是浪潮的声音,而且有很明显的回声。我快以为我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祖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忘了说了奏笛人进门不久后门就会关上,不能耽搁太久。

    我转过身,眼睛慢慢适应着黑暗,有一会了我才看清因白衣在黑暗中格外显眼的祖师以外的事物。脚下是五锁台时的烂软感,而我们正站在一个“湖”边,“湖”的另头看不清,但高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这是…毙尸宫内部?我很奇怪,为什么有一个宫殿里会有湖水。

    是,但没到主殿,我们坐船过去。祖师向一头走去,我跟着祂。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血肉,没有螨虫,没有任何尸体,只有前方一浪又一浪无色无味的湖水,可是这里没有风啊,我当时想。

    走了没多久,祖师停下了。我们的面前有一口巨大的青铜棺材,上面没有灰尘,没有蛛网,但分布了许多毛细血管一样的血丝,越到靠近地面越多。我一直顺着血丝看过去,发现这东西是从“湖”里伸出来的。难不成这棺材是船,好吧,已经没什么我不能接受的了,我当时天真的这样想。

    祖师敲了敲那棺材,只一会,从“湖”水中湖上来一条小船,通体漆黑,是那种木头被焚烧过的黑色。我吸了吸鼻子,所有气味在进入毙尸宫后就完全消失了,并没有什么烧过的味道,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发生过大火之类的。这船真的安全吗,算了,总比乘棺材好,我想着。

    祖师轻轻踩上那条船,我紧随其后,船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只在船头有一道黄符。你当那是定位导航就行,祖师说。

    船开了,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船行驶很久,久到我的神经放松了些,感到有些无聊,趴在船边看“湖”水。这水很深,但非常清,看久了竟收不回目光

    别盯太久,伤脑子。祖师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也别摸,这是尸太岁的羊水,随机让你染上一种绝症。

    尸太岁的,什么?我回过神,突然一阵恶心,羊水,这汪汪一片全是那个什么尸太岁的羊水?尸太岁是个什么东西,是什么的胎儿吗,这么多的羊水,母体得有多大,毙尸官不会其实是一整个活物吧,那也太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