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枢追忆

第六章 毙尸宫

    接下来几天,更是干活累得倒头就一觉睡到天亮,村里赶在入春前要制办一批东西帮助今年的耕作,我也在山崖间上上下下跑了半年,早就退出“虚弱的城里人”行列,加入劳作队伍了。我本着留在这就帮这多做事的原则,抢着干活,几个比我大点的小兄弟都莫仇哥莫仇哥的开始叫,倒听不见林雪涛叫我哥了。

    从开春下地忙到了夏初开渠种树,我黑了几个度,衬得本来也白的林雪涛倒像城里的那个。他那会大部时间都在听祖师讲文化课,听得人后来越来越多了,祖师干脆就在村委中心讲,但堂堂课都听的只有林雪涛。我也不是没见过他这么爱学的,我原本的学校往死学的大有人在。但那是为了考试,只接受应试教育,而祖师什么都讲,有些知识我听着都兴奇又有趣,更别说向往外界的林雪涛了。他后来和我说他是幸运的,有四叔,有祖师,有我这个兄弟,有超乎常人的经历,要不是那段时间他练逆命书练的快死了的样子我高低和他喝两杯。

    他大部分时间狂学,小部时间也在干,什么都干,不像个十四五的。我的农活有一半是他教的,四叔不教,他的理论是同龄人之间好交流。祖师呢,刚到地边上就被村民按住倒茶扇风,一步也不让祂踏进去,祂事后给所有村民送了水果,算是帮不上忙的慰问了。

    这地方动物很多,我从村民嘴里知道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许打白色的鸟。我去问祖师,祖师说无所谓,打就打了。林雪涛在一边捂着嘴憋笑。

    林雪涛爱学,但绝对不是书呆子。我说上树摘俩果子,他就开始计划谁踩谁脖子;要么突然把活鱼扔给我,看我被鱼扇然后爆笑;学着吹笛子,刚开始吹的不好,能把树上的鸟震下来。他几乎不和人发生口角,但也是“几乎”。我见过一次他打架,原因不详,但一拳就能把人捶翻。我看到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愧是祖师教的体术,下手够准够狠,第二反应是坏了,长生债的加持让他体质很好,这一拳下去他要内疚了吧。结果对面那小孩站起来准备还手的时候,林雪涛又一把泥拍人脸上把人拍翻了,干净利落。他后来给我说,祖师从小教他宁可麻烦别人,不要委屈自己。能不能别给小孩从小教这些啊这人。

    笑着闹着,和林雪涛光着膀子坐房顶上看了几十个晚上的星星,我来万家村也一年了。

    一年了?这么快。我在当晚的大餐面前一声惊呼。

    对啊,明天给你父母扫墓,扫完有正事。祖师又在喝酒,一直滴酒不沾的四叔也倒了点。

    扫墓,我想到了去年那梦。扫墓,我有很多活想说。

    跪在墓前的时候,我也确实都说了。那年争气点了,没哭那么惨。

    我的家依然很干净。

    当晚是在我家起的灶,饭桌上主要是四叔和姑奶奶在交流。因为第二天就回,我和林雪涛也没聊太多在城里逛的事。

    我打算带他下去一趟。祖师突然开口,桌上瞬间安静了。

    是吗。姑奶奶接话了。您觉得合适就好。

    你不是早就料想过吗,皿子都给他了。祖师叹了一下,又说,你这丫头金盆洗的哪门子手,算盘珠子打的比我都快,和小少真一样似的。

    我只是做了个万一,去那儿的哪个没这命,少师父看人的本领我可学不上。姑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清亮了几分。

    皿子?什么东西。我忍不住问了句。

    姑奶奶瞥了我一眼,说,我给过你很多东西吗。

    那个玉?为什么叫皿子啊。我当时是猜到了的,只是不能理解那东西和器皿有什么关系。

    唉,我回头再给你说,现在说了你也听不懂。祖师一脸的“没法说别问了”把我追问的话堵回去了。

    嗨哟,你们先说了他之后不就自己明白吗。四叔帮了我一嘴。

    专有名词太多,光靠我描述能明白吗,就不能等他先进了门看看吗。祖师捏了捏眉心。

    他能进去吗,毙尸宫的大门才是要关吧。姑奶奶吃完了。

    洪泽都进去了,何况这小子比洪泽当年要强。祖师吃完了。

    您要说他就说他,别损我成吗。四叔吃完了。

    那要不我说?林雪涛也吃完了,跟了一句。我感激地看他一眼,把饭也刨完了。

    当晚睡前,我知道了三件事。毙尸宫的门就算开了也不好进,至于为什么,林雪涛说这次回去就会让我去门前,我看了就知道了。皿子是乘载“本我”的东西,是来固定自我意识的,只有专门的皿师才能造出来。至于怎么用,只有修《无相经》的人才知道,而姑奶奶给我的这个皿子,是她在毙尸修至无相大成者前,毙严宫的皿师“少神”给她的。

    听到最后一件事,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姑奶奶?无相经?大成者?怎么连在一起我就听不懂了?意思是追求都市生活的万娇姑奶奶其实是隐入尘世的前世外高人?我依稀记我听到的时候腾的一个起身从床上掉下来了,努力压着激动的声音问林雪涛说无相经的功能。结果他也只是摇摇头,说师父没说过。

    我只好转而又问“少神”,他也不知道。我问他,祖师不说的东西,你都不好奇吗。他说了一句我用命才体会到的话。

    有些东西,从你知道的那一刻开始就会让你受难,恰当的无知,是保命的方式。

    不就好奇害死猫吗,说那么神棍。当时的我不以为意。一想到我马上要去那个神神秘秘的毙尸官了,激动得我在车上几天都没怎么睡,到了家被按住睡觉。休息不好小心死在门口,祖师说。

    不同于亲传弟子的林雪涛,我是没能力开那门的,就算想办法进去,也会被杀,就像那些入侵者一样。目前为止,我进过三次毙尸官,这三次全都让我的人生轨迹发生重大偏移,我不后悔进去过,只是有时候会想,在头一次站在毙严宫门前犹豫进或不进的我,有没有设想过哪怕一次,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信命,不信命,别信命。

    可能是几天都没睡好,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太阳高挂了。冲出房间的门问怎么没人叫我,在沙发上喝茶的祖师摇摇头说,彻底养好精神下去才能缩小风险。我快速收拾好后,祖师正和四叔商量要不要多带些干粮。我纳闷那地方很远吗,四叔啧啧两声说,不远,但头一次去肯定几天之内回来不了,当然了,要是门都进不去那一上午就能回来。

    瞧不起谁呢,我想,好歹山里待了一年了,真当我还和第一次下五锁台一样。

    干粮还是拿了,水也带了不少,我提出要自己背着,背着下去再背回来。林雪涛说要不他也跟着,祖师开口前我就拒绝了。只有我和祖师去。先下五锁台。

    下台子的路上,祖师说,现在开始把你能想到的所有最恶心的东西想一遍,越恶心越奇怪越好。这话说的我一头雾水,为什么啊,毙尸宫是不是有很多死尸腐尸啊。祖师走在我前面,说,没有,一具也没有,毙尸官不会有尸体的。

    那为什么,哎哟您就别卖关子了,给个明话我也好作准备。我受不了打哑谜了,所以在到了五锁台的时候先开口了。五锁台是崖间的凸起,一头接路连谷,另一头距离崖壁有近十米,而祖师什么也没说,带着我面向不接壁的那一头站着,看向石壁。

    实在难受就说,别真死我门口了。祖师说着,凭空掏出一支白玉笛子,比林雪涛那个要大,成色也更好,雕的也更精细。随后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那是我长那么大听过最好听的笛声,声音洪厚饱满,清亮悠远,飘零叠绕。是林雪涛一直练的那首曲子,调子很好听,辉宏又孤寂。我默默欣赏了半分钟,突然发觉,从来都没有任何回音的崖里,那时居然声声激荡,回音四起,一声叠着前一声迟迟不散,声音被一阵一阵的放大,只过一会就大得好像能把石壁震碎。我有了一点捂耳朵的冲动。

    在我想起要不要捂耳朵的时候,面前的石壁真的被震动了。但是没动两下我就发觉,不是震动,而是蠕动。我在山里待的时候没少见过现杀畜性,比如刚杀好的牛肉会一跳一跳的蠕动,那是神经没有立刻死亡的表现。在那时,我在纯天然形成的崖中石壁上,看到了生物特有的生命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