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枢追忆

第十九章

    借着平如玉,我们几个随口聊了聊。这位平如玉老先生是姑奶奶那一辈的人,虽然说认识但叔叔姨姨们也没怎么打过交道。老先生近期突然老年痴呆了,生理健康也一下不好了,大家都替生命的垂老叹了一叹。

    老年痴呆就是忘事越来越多,也是在失去自我啊。王荞总结性的说了一句。他没上过什么好学,偶尔又能冒出一两句高深莫测的话,听得人一愣一愣的。

    哟,小王这话挺有启发性啊。辰放下报纸,从兜里摸出烟叼在嘴上,王叔还趴着,四叔斜着看了她一眼,讲了句别在人店里抽啊。辰一个转头,边说忘了诶呦习惯了,边几步就迈出去。抽烟是常事了,没人回头去看,我却能着盛菜碟子里剩醋的反光看见她走祖师住处的方向了。

    没抬头的王叔挠了挠头。而四叔捧着碗也没端起来,手顺着碗沿来回划,眼睛微微眯着。可惜这些也都是我后来二进宫之后回忆起来的,当时我正抱着碗吃肉,林雪涛地去了别桌拿饼,更不用指望王荞了。

    几天后,和回村的祖师还有林雪涛告了别,我也和四叔上了去天津的路,那年我提出自己开车去,但四叔驳回,说,小万的儿子在我手下,我怎么也得有机会就报平安。

    最后回的时间比往年迟几天,四叔去和姑奶奶谈事了,说一年到头见不上之回,可该给长辈安顿好了。

    好像一切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我的生活在那两年很稳定,经济独立后也有了些自己的家底,开始从现实角度考虑自己的未来。我本来就随性,在没拘没束的天地中又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想着迁驾婚育都顺其自然。

    偶尔也会想起少年的武侠梦,想当大侠,想当世外高人,想行侠仗义,想身藏功与名。想着想着就笑,也许是成功了,我真是大侠后代,有了自己需要保密的见闻;也许是失败了,毕竟就算接触了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也依然得打工上班,养活自己。

    自从辰说了对不属于自己的信息别管就行,我也彻底放开了。嘴里冒出毙尸宫带出来的词也打个哈哈说口误,没点收敛的意识。

    以前做的梦离我越来越远了。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萨仁来了。我那天刚想问她上工上这么早啊,侧头却发现她身后跟了个比她高半头的姑娘,那姑娘白得不像西北人,齐肩的短发斜分的刘海,先是打量店里最后又看到了我。

    萨仁多要了一个清淡的菜,话音落了又招呼姑娘坐下。毛姨那天也在,听了是萨仁的声音就起身迎人,向那姑娘的方向问,这位是?

    我女儿,齐阿迪斯。萨仁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说着。她大了,齐家圈不住了,能来看我了。

    话说着,齐阿迪斯站起来,冲我和毛姨欠了欠身,问了好,说叫我齐阿就行,图口头的方便。

    我自然是该跑腿的,人没落座,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萨仁二十岁给丈夫生了孩子后,作为商人的丈夫没有参与太多齐阿的成长,但在离婚时把齐阿判到自己这边,带去了苏州,对于被掠走钱财的萨仁来说,头几年见女儿变成奢望,哪怕条件缓和了也因诸多不便和来自齐家的阻力见不太多孩子。

    而齐阿现在得到大部分自由是因为,开车的爷爷心梗,撞上电线杆翻车,在副驾的奶奶也死了。只剩了一个赚了钱就找女人的父亲。

    真是报应!毛姨说。

    晚上大堂没人了,几个小包间也不用我多跑,我才闲下来。毛婧到了家校服也没换就加入了毛姨她们的聊天。齐阿大她两岁,她齐姐姐叫得顺口。

    我刚走近两步就很毛姨抓住了,摁着我坐下,在我开口前就先说了,谁谁谁的外甥,哪哪哪的人,做什么什么的工作,怎样怎样的人,硬是搞得我开口没话说,又不能失礼,只能微笑地说你好。

    你好啊。齐阿笑着回复我。

    哎呦这小子是这两年勤得很爱上进晒黑了养养就帅回来了。毛姨还在说,我在心里呐喊求您少说两句。

    帅的帅的,现在也帅。齐阿点点头,给我台阶下。

    走的时候我们三个送母女俩送出了门,刚一转头,毛婧说,哎哟喂你小子。

    哎哟个屁。我说,回去写你作业去。

    齐阿还在苏州边上学边打工,待不了多久,但她在的那段时间里,萨仁抛掉了平常单打独干的强人气势,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笑着。

    那段时间政府在扶贫,王荞一直忙家里的事,来沙里玩越野的人也多了,他也算有个帮着带带旅游团的收入了。

    到了暑假成理廉干脆和林雪涛一起来了,祖师对我说可真是找着了个话比你还多的人。从年后起半失联的四叔也终于出现了,萨仁在给林雪涛介绍完同样回来的齐阿之后,又和王叔毛叔说了他半天人在哪也没个音信,王荞赶紧溜了找我们。

    那是一个最普通,最和谐的夏天。不用考虑什么万枢盟泌草堂,不用惦记什么毙尸宫长生债,大家欢欢乐乐的聚了,欢欢乐乐地散了,家是完整的,人是完整的,对未来抱有的希望也是完整的。我望着天,对爸妈说我能活的更好。

    国庆的时候我去首都看望林雪涛,刚下飞机他就和我说成理廉执意要来接我。我知道这位公子哥家财雄厚,但一长排车停我面前,来了一个穿西装的墨镜哥对我说万先生请上车的时候,我还是蛮震撼的。

    成理廉一点也没多客气,直说受了我们一家关照,现在东家之谊怎也得尽了。我都不敢算我去的那几天花了多少钱,成理廉坚持全包,没一个人能劝住他,干脆都放弃了。那儿对我来说没什么一定要逛的,我的本意是来看看祖师和我这位兄弟,毕竟再怎么说我也经济独立了,不是那个人捎带来去的毛头小子,结果这一趟下来连我自己的预算的一半也没用上。

    不过,祖师的住处是让我真没想到,是一整个大平层,精装,这可是北五环以内,辰到底托的什么人找的地方。

    祂对于我的造访并不惊讶,只是在我说明来意后颇为满意地说,很好很好,你越独立当然就越好。祂那时已经不是语重心长的语气了,反而轻松得很。我们坐着和祂聊了几句,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我没法像以前随意地开口什么都说了,不是碍于成长后的什么分寸,而是别的什么。也许是直觉。

    再说回林雪涛,十一还开学不久,他也才停了对逆命书的修习不久,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种他这个体格不该有的憔悴,说话也没什么不到二十岁该有的朝气,又衬的他什么时候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友好的表情更沉了些,加上他本来就老成的性子,不像大学生,倒像个在官场商场打拼多年的老板,比成理廉像多了。

    成理廉说林雪涛又是养生饮食又是锻炼身体,半截入土的老人都不一定有他像在养老。我在心里默默说他如果不这么养生可能就真的入土了。

    去了林雪涛学校才知道这小子是真受欢迎,十步一个小林早五步一个林学长吃了吗,我原先以为这种高校都忙着搞学术的。在我走在一个系草和一个富二代后面想着沾沾大明星的光的时候,一个小姑娘给林雪涛塞了张纸条,林雪涛哎哟了一声,说发现商机了,忘了我们万老大多帅了,可以卖你QQ号当副业赚外快。

    滚滚滚。我骂了他一句。成理廉笑的前仰后合。

    国庆结束,我该离开了,他们问我去哪,我是打算去天津,回去看看姑奶奶。确实本来也是这么计划的,先给姑奶奶打了电话,但打了几个都打不通,在我担心她老人家是不是一个人生活现在有什不方便的事,反手准备打给四叔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姑奶奶发的,三个字,什么事。

    我考虑到姑奶奶那不爱废话的性子,尽可能精简的表达了我将来之意,短信发出很快就有回复,还是一句话。回家可以,别找我。

    我看这摆明了怕我打扰她,就取消了去天津的计划。后来没什么必须的,我也不会再回我出生的家了。

    再回左旗,天已经很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