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请回吧。”老僧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刚才的话。

    伐檀明显地楞了一下，他竟诡异地沉默下去。但立身佛前的凶神投射出的阴影覆压着瘦弱的老僧，那样的沉默，反而带来一种逼仄的压抑。

    “你当真要与我作对？”伐檀一瞬间收敛了自己全部的威压，他不再装腔作势，反而回到一种平淡的口吻。

    “阿弥陀佛......”

    “好，好，”伐檀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你阻止不了我。”

    “前几日又有香客来捐门槛，我没同意。”

    老僧说这话时，伐檀也刚好自室内迈出腿，落脚在门前的石阶上。

    铁锏裹挟劲风擦着老僧耳边飞过，直直落在铜塑的佛像上，迸发黄钟大吕般的声响。

    “住嘴。”

    伐檀冷声说罢，旋即扭头离开。

    佛像连同其身后的墙壁都洞开一个窟窿，内里装藏的经卷五谷之类都一股脑地流出来，室外的光线透入殿中，把茕茕孑立的老僧照得分外孤苦。

    “这鸟人，出手不带丝毫杀意。”李斯雯吐了吐舌头，收回已出鞘的兵刃，转头看向旁边瑟瑟发抖地范进，便没好气地敲了下他的后脑勺：“你小子也忒没胆气，他一个瞪眼便把你吓成这样？”

    范进自知失态，也老脸一红，忙寻些旁话蒙混过去：“女侠，你如何也在此地？”

    李斯雯白了他一眼:“这个不消说。”旋即抬手揪住范进衣领纵身跃下，李斯雯倒好说，稳稳落地，范进却一个踉跄，跌了个五体投地。

    “老人家，您没受伤吧？”李斯雯问道，身边范进闻言也爬起来，投以关切的目光。

    老僧摇摇头：“让二位见笑了。”说罢，便一脸悲戚地面对残缺的佛像出神。范进自认老僧是因他才遭逢此劫，亦是心怀愧疚。

    “大师，弟子虽身无长物，倒还有块玉佩可以抵挡些银两...诶？”范进上下摸索一阵，却如何也找不到他所说的玉。

    “你说的可是这个？”范进闻声抬头，见李斯雯抛来块晶莹的物事，接在怀里一看，正是那块雕着“范”字的玉佩。

    “这...女侠，这东西怎么在你手中？”

    “你倒好意思问，”李斯雯没好气地说着，“这蠢物可害苦我也，亏我还当作甚么宝贝，揣着被追了十几条街。你这三言两语便拱手与人了。”

    话说到这份上，范进如何还不明白此事缘由，只是红着脸不答话，将玉佩交予老僧。

    “倒是那些追兵也无甚本事，不想又碰上那使锏的怪人，碰面便对我下杀手。我同他过了几招便脱身溜走，迤逦至此庙，方得安身。”

    “女侠，那人明明行动不便，为何却能一路追来...”

    “你非习武之人，自然不懂。凡是修炼至一定境界，大都对气息有极敏锐的感知。这怪人精于此道，我还懂得隐蔽气机，他自然不知我去处。而你便不同了，他虽目不能见，却也知道你的动向。”

    “大师似乎与那怪人是熟识......”

    范进似懂非懂地点一点头，正要再问时，李斯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范进会意，不再言语。这时方才自后门离开的老僧又推门而入：“二位施主，天色已晚，不妨在小庙将就一顿。”

    二人自然满口答应，各自拜谢过后便随老僧到后院的园圃，正黄昏时分，这雨也跟着歇了。三人到院内的僧舍前，推门入内，便见当中摆着的矮桌上放着三个盛着米汤的瓷碗，其中浮着几片野菜。看来这便是三人今晚的饭了。

    老僧掌上灯，转头道：“二位莫要见怪。除却外出化缘，老僧也只是吃粥度日，勉强果腹而已。”

    “大师说笑了，”范进摆摆手，“大师与我素不相识，却再三相助，弟子应当感激才是。”

    老僧楞了一下，点头不与，请二人落座。

    李斯雯早在一边虎视眈眈了，当即扑过去把碗揽过来，也顾不得烫，鲸吞牛饮，便是一碗见底。少女怅然若失地砸吧一下嘴，瞪着碗底出神。

    “这碗怎恁的浅？”

    范进哑然失笑，被李斯雯瞪了一眼，又忙把头别到一边去，只是捂着嘴。

    “嘿，你小子乐什么。习武之人吃得多点，很正常，绝不是我胃口太大。”

    李斯雯正想分辨，见范进还是憋着偷笑，便赌气似的劈手把范进手中的碗夺过来，同样一饮而尽。

    “啊这......”范进瞠目结舌。

    “无妨，再添便是了。”老僧说着便要给二人再添。

    “不吃了，不吃了，”李斯雯摇摇头，转而向范进道，“我听闻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会偷跑出来，闹得满城风雨的。”

    “啊？”范进搁下碗，长叹一口气，“不为其他，单是为江湖而已。”

    “哦？”李斯雯来了兴趣，“江湖？”

    范进苦笑着，将此事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哦——”李斯雯听罢，若有所思，忽又认同地拍了拍范进的肩膀，赞叹道，“行啊!你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不想也是条好汉。”

    老僧反而摇摇头：“范施主，老衲年轻时也曾立志闯荡，然而所谓‘人道险而难’，你既决心投身江湖，也该想想今后的打算。”

    “这......”范进一时语塞，他的确只是意气用事才逃出来，对往后却毫无头绪。

    “现在想那么多作甚，当务之急还是先想个法子出城，到时天高任鸟飞，何处去不得？”李斯雯说着。

    “既然如此，近来流寇肆虐，城中行宵禁久矣，城门却是出不得了...不过...”

    范进眼前一亮：“还请大师指点！”

    老僧思索一阵，才开口道：“城东南处有一古刹，几十年前毁于战火，二位施主可趁夜至此，寺中一口铜钟下便有出城的地道...只是，二位若能顺利出城...还请今后莫要再回来，也切记莫要声张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