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江湖

第十二章 伐檀

    三人只顾着喜了,都不曾察觉身后有人接近,忽闻有旁人声音,除却被按住的刀客,另两人都转身面对来人,神色警惕。

    “诸位不必慌张,”来人往刀客背上一推,只听“噔噔噔”三步,刀客好容易稳住身形,回身怒视来人,“在下伐檀,幸会幸会。”

    这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不比三人健硕,甚至显得有些病恹恹的低沉,着一身灰布衣,头上戴着顶斗笠,在阴影下若隐若现一张沧桑的脸,看上去有四十岁。他的一只眼是瞎的,白色的眼球被自额角竖着延伸到下巴的伤疤贯穿。

    他右手握着一段棍状的物事,以破布包裹着,看不出具体的状貌。

    三人数年来闯荡江湖,虽混得实在不怎么样,眼力见至少还是有的。他们自然清楚眼前的不速之客绝非善类,但发财的机会可不能拱手让人。三人神色警惕地平移几步,将范进护在身后。然而此番动作落在伐檀眼中,只换回一声嗤笑。

    “这位朋友有何见教?”三人中为首的剑客试探地问道。

    “这孩子,我要了。”

    来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这样近乎命令的口吻点燃了三人的怒意,尤其是方才吃瘪的刀客,登时迈出一步,眦目怒视伐檀,亮出一段刀身:“你若是识相的便快些滚开,否则教你骨肉为泥!”

    “呵,”来人非但不退却,反倒挑衅似的也向前一步,“三百两。莫居奇能给的,我也一样,人交给我,钱随后送到。”

    三人哪会相信,开口便要拒绝。

    “哼,你......”

    “嘭。”

    刀客未竟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身后二人错愕地瞪直了眼,只见其脖颈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向一侧凹陷。来人仍是原来放松的姿态,不过手中的器物已然现身。零落飘散的碎步中,二人看到了一杆铁铸的锏,泛着冷光。

    “真遗憾。”伐檀冷眼看着刀客的身体瘫软下去。

    “你...你怎么敢!?”

    “哦?”来人模糊的脸上挂着一丝戏谑。

    二人又惊又怒,方才伐檀出手时他们甚至捕捉不到一丝行迹,然而盛怒之下也不顾其他,都目眦欲裂地抽出佩剑。一人脚步迅疾,手中青锋向伐檀咽喉挑过去。

    伐檀寸步不移,手腕一转,铁锏如臂指使,把对手送过来的手腕抽个粉碎,不待对手吃痛,又把兵器向前一搠,捣进对手胸膛。

    眼见二位兄弟都折在锏下,余下一人自忖无取胜的本事,当即拔腿便跑,身后伐檀也不急着去追,单是右臂一扬,而后周身发力,吐气开声,手上铁锏应声掷出。可怜三人中仅存的独苗方逃出几步,便被砸个血肉模糊,连带铺路的青石板都迸出蛛网似的裂痕。

    “哼。”伐檀喉咙中匿笑一声,慢慢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兵器。他的一条腿是瘸的,并不能活动,只是在地上拖着。

    他将铁锏握在掌中端详,却忽得转过头去。

    “小老鼠。”伐檀神色平静,注视着远处空荡地街面。

    只见原本躺在地上的人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块浅色的人形。

    方才注入的内力给了范进极奇妙的体验,那种滚烫的灼烧感熨帖着他的四肢百骸,伴随生疏的阵痛,他重新迸发出一丝力气。而后便目睹了如此一场杀戮,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他看到他们脸上的错愕、不甘,而伐檀却始终是冷漠着,甚至于还有些许嘲弄。他不像先前为求财的喽啰,这种杀伐果断,给范进深深的危机感。

    范进再三回视,也不见伐檀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如今最要紧的是找一处藏身之地,却又不敢再寻客店一类,扶着墙行过一阵,斜地里忽现一座古庙。那雨纷纷扬扬地卷下来,却愈下愈紧了,这小庙也无甚香火。

    范进自念也别无去处,提起力气走到近前,眼见这庙几级石阶通至大开的庙门前,门口不设门槛,正对着殿中盘坐的佛像。莲台上伟岸的身躯粉饰着斑驳的金漆,佛面描绘出温和的双眼,对门外狼狈的少年投以慈悲的目光。

    范进顶礼道:“佛陀保佑。”

    庙中清脆的木鱼声止息,面对佛像盘坐的老僧扭过头,双掌合十,长诵佛号:“施主,外头雨大,请进吧。”

    待范进恭恭敬敬地入门,老僧才看清他的面貌:“施主为何狼狈至此?”

    “还请大师出手相助,弟子本是外地客商,随父亲到城中却不慎迷路,财物也都在客店中......”

    老僧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那么,施主便是那位范小少爷了。”

    范进大吃一惊,正要再说话,忽闻头顶衣袍猎猎,少年一抬头,见上方探下一双手臂,不等他反应,两只手便呈爪状钳住其双肩,向上一提,便把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人拽至悬空。眼见得双脚离地,范进才后知后觉地摇身挣扎,不料此举反将上方的人惹恼了。那手拽着范进晃荡两下,随即借势向上一抛,便是天旋地转。待晕眩消失,范进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发觉自己已坐在房梁上了。

    “嘿,我这招‘倒挂金钩’如何?”

    身边传来一阵纤细的女声,范进下意识闻声看去。

    “啊!是你?”

    “嘘——”少女一把捂住少年张大的嘴,指了指下方平静的老僧。

    “真没想到,你还会再回来。”

    伴随地板的吱呀作响,伐檀冷笑着慢慢走进来。

    烛火昏黄的灯光照出他手上铁锏的血渍以及那道纵贯面部的伤疤,他以仅有的一只眼睛审视盘坐在蒲团上的老僧。

    “交出来。”伐檀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老僧眼睑低垂,面上尽是悲苦之色。

    伐檀不答话,他举起一只手,掌心一片铁锈般的猩红。他笑了,森白的牙齿寒光凛冽:“把人交出来。”

    “施主还是请回吧,小庙并无你要的人。”老僧始终不肯正视伐檀。

    “哼,”伐檀的眸中显出一种鄙夷的眼光,:“我早知道,你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只怕留下他,也是为了那点‘言身寸’吧。”说罢,他似乎不经意地瞥了眼头顶。

    “两只小老鼠凑一起了,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