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坐标系

第一章 说“我愿意”

    “手术刀。”

    昏暗的临时营帐内,埃伦三根手指箍着止血钳,边控制伤口边示意助手递来工具。

    他的助手举着烛火,另一只手准备摸索着手术刀。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他突然问道:“您是埃伦医生吧,埃伦·威尔克斯?”

    非得在这个时候拉家常吗?埃伦停在空中的手得不到反馈,对助手不合时宜的话有些烦躁。这个士兵的腹部和大腿处都有弹片嵌入,不尽快取出的话,失血量无法控制,破伤风病毒也会杀死他。

    埃伦瞟了一眼放着各种手术器械的消毒池。他正准备回答“是的”,并自己去拿手术刀,脑海中响起了一道清丽的女声。

    不要回答。

    谁在说话?埃伦愣了一会儿,下一刻,手术刀从消毒池里消失了。它被助手攥在了手里,并送进了埃伦的腹部。

    “错不了,麦浪庄园附近的年轻医生,应该就你这么一位。”助手自言自语般说道。银白的刀身几乎全部没进埃伦的身体,他几乎在瞬间脱力,被痛感淹没,差点跪倒在地上。

    “为……为什么……”埃伦语不成句地问道,不解丶绝望丶愤怒一同涌上他的脖颈。

    “你想问,为什么?要怪就怪你的父母吧,他们起名太不用心了。不过倒是给我省事了。”他猛地从埃伦身体里抽出那柄手术刀,鲜红的刀身带着泼洒的血液又再一次高高扬起,扎入埃伦的身体。

    埃伦尝试反抗,但疼痛混乱了他的动作,用手争夺刀的过程反而给自己的上半身新添了几处划伤。助手的动作很凛冽,手术刀很短,但是每一个动作都会给埃伦留下伤口。这很显然不是他第一次杀人。

    对方可能是职业杀手,自己又被偷袭,仅是普通医生的埃伦自然不是对手。

    挥砍扔在进行,埃伦尝试反击。他不顾刀刃对手掌的伤害,在对方一次挥刀时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企图用力量弥补双方在动作上差距。另一只手抄起手术台上的镊子准备向助手的眼睛袭去。可当他看清了他的眼睛,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双眼。

    漆黑混浊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圈圈红绿的纹样如水波般荡开。在对眼的一瞬间,强烈的蛊惑与控制意味冲击而来,埃伦的太阳穴仿佛被订入一根钢针,剧烈的疼痛让镊子的戳刺落了空。

    不要看他的眼睛。

    你倒是早点说啊......

    脑海内,同样的女声再次响起,显得有些焦急。后一句则是埃伦要紧牙关的腹诽。

    埃伦的攥着镊子的手停格在半空,整个人僵住。助手没有再去用手术刀,一记鞭腿把对方抽出三米开外,埃伦攥着助手手腕的手也因此挣脱了。

    “被捅了这么多次,力气还这么大。”助手抽出一张白布,开始擦拭手术刀上的鲜血。埃伦坐倒在地上,用手勉强捂着肚子上的伤,但鲜血仍从指缝漏出来。他已经失去了任何抵抗的能力,即使不再受伤,也会因为失血死去。

    助手缓步向动弹不得的埃伦走去,步伐像死亡迫近的鼓点。

    “为什么……”埃伦眼神涣散,不甘心地又一次问道。

    埃伦·威尔克斯是刚从极地点大学毕业的学生,返回麦浪庄园后,因为受过完善的医疗教育,很快就成了这里最年轻的医生,唯一缺少的只有实践。

    南北边境线处有时会爆发冲突,士兵对枪伤的处理不仅外行,医疗手段也很简陋。当听到前线临时设置的手术营帐缺少医生时,他毫不犹豫就应征了工作。

    前几天,他既当护士又当医生。刚用吗啡安抚完士兵,又有新的伤员被送入营帐。上一刻还在拿着勺子给不能自理的伤员喂粥,下一刻,同一只手又拿着镊子取出一颗血淋淋的子弹。

    终于在最近的日子,伤员从他这转移到后方的速度变快了,医院本部也答应了会给他送了一名助手。这样可能会有一天的假期,他可以回家看看,回庄园看看父母,让他们别在为什么免征兵役证花钱到处跑。

    还得回去看看两个妹妹,卡蒂亚的腿好一些了没,是不是能下地走路了。她以前看到轮椅就要骂人,私底下明明已经能用它上下楼梯了。

    霍妮的长大了多少,还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在意别的男孩子的眼光,她应该更自我一点,明明那么漂亮却总是不自信。要是能跟卡蒂亚的性格匀一匀就好了。

    想到这里,埃伦有些想笑。但他笑不出声,喉咙的第一口气变成了血沫,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刚才那一脚伤到了他的胸腔,现在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你这个无关紧要的医生?呵呵,要我说,这纯属是你自己倒霉。估计你爸妈给你起名字是随便往地图上指一下就敲定下来的。”

    “你瞧,你叫埃伦威尔克斯,咱们这里是木棉郡,隔壁有个叫威尔克斯郡的地方有座叫艾伦的城市……呃,我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说到这里,助手摩挲着下巴,话锋一转,俯下身讲道:“总之你就记住,你没干什么坏事,你今天会死纯粹是因为运气不好,名字正好跟一座城市一样,仅此而已。”

    “我应该给你个痛快的。但是很抱歉,鲜血淋漓的尸体才更能引起关注。再见了。”助手兼凶手将擦拭完鲜血的手术刀整齐地摆回桌上,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运气……艾伦咀嚼着这个单词,眼神逐渐失去焦距,进入弥留状态。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他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参与这个临时救助所的工作,为什么要选择医学的专业,为什么去上学。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像其他年轻小伙子那样,玩乐长大,偶尔骑骑马,练习射击,围着姑娘们转圈。而不是整日整夜得待在房间看书,与同龄人格格不入。

    等年龄到了,就去入伍,像其他人那样。

    “他可用不着参军!有十位奴隶的庄园可以免除兵役,我们的威尔克斯大少爷,他家的奴隶可以从麦浪庄园一直排到前线去!”

    “可是我听说,只要是个成年男人就可以入伍,他还是能加入的对吧?”

    “他才不敢呢,如果可以的话,他要逃到最后方。让他扛着枪打仗,还不如去指导花栗鼠射击,反正他们俩见到人跑的都一样快!”

    他想起了入伍仪式前,自己因为没参加而遭到的嘲弄。伤口传来的痛感也渐渐与视线一同模糊了。

    “不对,我不应该入伍,再逃远一点就好了,连医生的工作也不去做。谁想送死,谁想被排队枪毙,就让他们去吧,反正净是些笨蛋……”双眼发黑,埃伦模糊的意识中已经蹦不出几个清晰的念头了。

    你心底里不是这样想的。

    “你到底是谁啊……”

    把身体交给我,我们就可以见面。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你可以先说“我愿意”。

    “什么事?”

    说“我愿意”。

    “我……”不知道有没有说出口,埃伦的最后一点目光也消散了,视野被漆黑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