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喽哈喽，听得到吗？”

    埃伦·威尔克斯听到了一名陌生年轻女性的声音，悠长空灵，不像从远处传来，反倒像是直接响在自己的身体里。他的眼前只有朦胧的光感，依稀能分辨出葱翠的绿色。

    埃伦竭力集中精神睁开双眼，但却始终无法办到。他直直地站着，手连同手指的动作被定格在半空，像是本来抓握着什么东西。但现在他的双手空空如也，思绪也如迷梦般滞涩。

    “喂喂喂，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伶俐的女声再次响起，如初春正在解冻的泉水般叮叮咚咚，轻敲着埃伦的思绪。他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起来，像找准了焦距。

    现在是清晨时分，埃伦身前是一座花园。铁制的大门和栏杆被深绿的藤蔓层层攀附。周围是高耸的树林。泥泞的地面留着浅浅的水洼，天空布满阴云，云后的太阳只依稀可见。花园大门半开着，像是邀请。

    太阳……现在已经是早上了吗！

    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手术台，他正在为一名腹部中弹的青年取出子弹。他刚拿起手术刀，思维就断片了，下一刻就来到了这里。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是哪……我难道在手术台上睡着了？

    究竟过了多久，不行，我必须得回去。

    他尝试着作出动作，可关节像生了锈，无法移动。全身上下，能勉强作出的动作只有眼皮的张合和眼珠的转动。

    “嘿！如果能听到的话就说句话，或者挥挥手，好吗？”

    女性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音量提高了许多，几乎是在呼喊。她的话语像是一根缓缓推动的注射器，将埃伦的意识慢慢推进他的身体。他略微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挥舞，但手只是停在半空。

    回应很快传来，但是跟刚才又有些不同。这次没有声音，但却有语句直接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啊，他听得到……他听得到！他不仅能听见，而且还能听懂中文！

    什么情况？中文……这位小姐说的语言是东方的丝竹语，她指的中文是丝竹语？

    后一句是则是埃伦的心理活动，随即他意识到了更加奇异的事情。

    我能听到她的内心的声音！

    埃伦仍感觉身体不属于自己，喉咙像结了一层层蜘蛛网，无法振动更不能说话。

    只要我思考她就能听到的话……

    小姐，您是谁，这是哪？

    埃伦用对方使用的丝竹语直接在心里说道。这种来自东方的语言并不是他的母语，自言自语时心里响起的是南邦联更为常用的萤石语。

    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叫沈思佳，在学校待得好好的，吹着空调看着书就穿越到了这个身体，天天泡在连盏灯也没有的漆黑水池里？不不不，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神棍一点……咳咳，我是秦始皇转世，正准备带领大军重新统治世界，V我500块分你俩兵马俑……

    听到这里，埃伦心里响起嘿嘿的傻乐声音，似乎那位小姐被自己的话逗笑了。不过他听得一头雾水，秦始皇是什么？空调又是什么？V是动词吗？他心里下意识重复起那名小姐的名字。

    斯嘉？

    这个名字实在是很奇怪，不像东方人的名字，也不像本地人……

    他刚刚是不是念我的名字了？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突然变得警觉起来。

    对啊，他是能听懂中文的！说起来刚才也有听不懂的自言自语声音。完了完了完了，再这样下去我的事情都会被他听光了。可恶啊，本来应该维持我神秘莫测的形象，引导他为我做事的，那么多小说都白看了。不行不行，不能乱想，尤其是不能想穿越之前的事情……

    然而，这些碎碎念也回荡在埃伦的心里。他这个微妙的氛围感染，从最初被拉入这座花园的木讷和警觉渐渐变得放松下来，开始思考自身处境。

    他有怀疑自己还在梦中，但即刻被否认了这个想法。真正的梦里可能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但身处现实里是绝对不会有这种疑问的。不论是视觉还是对身体的感知，这里都跟现实无异。手术台上还有伤员，他必须尽快返回完成手术。

    斯嘉小姐，这是哪？您知道麦浪庄园吗？这里距离它有多远？

    用艰涩的语调模仿着那个名字的发音，他再一次在心里用丝竹语说道。

    麦浪庄园是埃伦的家，他是庄园主的儿子。

    完蛋了！他都开始念我的名字了，虽然发音有点奇怪……算了算了，先不管这个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庄园在哪。如果你本来在那里的话，醒来应该也会在原来的地方。”斯嘉快速地回应道。

    她语调中的悠扬和空灵消失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埃伦感觉到空气中有一根根丝线正在绷紧，连接着他的身体，又延伸向无穷远处。弦在振动，他关节中的“铁锈”被彻底洗去。他的行动能力彻底恢复了，但因为刚才持续用力的尝试，一下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双手撑在一片水洼中。

    他看到了一位女孩。

    红白渐染的碎花裙，肩上斜跨着一个小巧的棕皮包。斜跨包的带子将长裙勉强地分为红白两个部分，花朵的纹样相互照应，白底的上半多为花苞，下半则是开展的鲜花。黑色眼眸，青黑的齐肩长发垂落。此刻脸上沾染因为跌倒溅起的泥泞，双眼微睁吃惊地与自己对视。这是水洼倒影中的景象，这是埃伦现在的模样。

    他猛地从双手撑地中坐起，手从水洼中脱离时带起了涟漪，打乱了平静的水面。倒影中的女孩影像重新组合，自行开口说到：

    “这里不是梦，也不是现实。现实中的你正在死去，而我正在救你。”

    花园内，阴云密布的天空染上触目惊心的殷红，天幕乌云滚动化为荧幕，一名黑发蓝眼，身着白大褂的青年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他的大腿，腹部，手臂等都有多处刀伤。眼神混浊涣散，失去焦距。而在阴暗简易的手术室内，昏黄的烛火还在摇晃。

    这是实时的景象？埃伦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在现实已经危在旦夕的身体。对死亡的恐惧从脖颈攀附而上，已有的医学手段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这个出血量的伤员，而手术场地距离城镇仍有距离，可能的输血者也难以在短时间到达。

    冷静，附近除我之外的人只有手术台上的伤员和助手。助手的血型......突然，埃伦想到了另一件事。先前他的记忆出现了断片，但自己身上的手术刀伤很明显地将凶手指向助手。

    “小姐，我要怎样得救？我还能回到原来的身体吗？我需要为您做什么？”水中的倒影已经消失，埃伦从跌坐中站起，边观察四周边向空旷处高声说道。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连同声音也变成了女性。与先前在无法行动时在心底的话语完全不同。

    空旷的阴云花园，传来轻轻呼气的声音，像是某人下定了决心，即将袒露某事。

    “我会救你，作为报酬，你来帮助我返回本来的世界。”被雨水冲刷至反光的金属花园大门上，女孩的倒影再次出现。她略过了前两个问题。与之同时，花园光景再次变得朦胧破碎，斑驳的色彩在重叠中被压暗为昏暗的手术室。伤口处的灼烧与撕裂的剧痛袭来，埃伦·威尔克斯回到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