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晓琳和柳月岚在水里泡了整整一个下午才上来了。

    她们刚穿好衣服，这时听到山上传来柳月岚她爸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当下奚晓琳的心头仿佛被谁揪了一把，只听她惊恐地叫起来：

    “天啊，你爸回来了！”

    “他回来就回来了，这有什么呢？”

    “他们不会看到我们了吧？”

    听奚晓琳这样问柳月岚感到奇怪又好笑，就说：

    “看不就看了，又怎么样呢？神经病！”

    听了柳月岚的话奚晓琳在心里叫我的天啊！她怎么能这样说呢？哦，她是他的女儿，她被看了自然没有什么，可我呢？我是什么呀……她仿佛感到天塌下来了。只听她气急地说：

    “他是你爸，他要看到你也许是没有什么，可我呢？我的天！”

    奚晓琳想她的脸一定是给气歪了，不然柳月岚不会一看她就笑起来，而她说出的话又使她感到更可气：

    “要是看了就看了，你说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柳月岚这样说着又笑起来。听她这样说这样笑奚晓琳心里更是急坏了，只听她气愤地说：

    “是你带我来游水的，你一定得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看到我们了？”

    “我们在一起游，你不知道我又怎能知道啊？你要想知道，回头你问他好了！”

    柳月岚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奚晓琳真想打她一把，可这时她们已差不多回到厨房的后门，而且还听到奶奶在喊她们呢！

    奶奶拄着拐棍站在厨房外面，见她们回来了呵呵地笑着说：

    “我以为你们到外面去了呢，原来又上山了。”

    奚晓琳走过去抓住奶奶的手哭丧着脸说：

    “奶奶您要帮我打月岚，她欺负我了！”

    奶奶还是呵呵地笑着，说：

    “是吗？她怎个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打她。”

    “我本来是不要去游水的，可她偏要我去……”

    奶奶还是呵呵地笑着说：

    “是吗？去游水有什么不好啊？这么热的天，到水里去泡泡不是很凉快吗？是不是被水呛了？”

    “是的奶奶，我以前就没有下过水，可月岚她就是要我去，害得我呛了好多水，您可要帮我打她啊！”

    奚晓琳看了柳月岚一眼，见她要笑不笑的样子，心里更是又气又恨。这时只听她说：

    “小狐狸你小心我下次淹死你！”

    柳月岚说着进厨房去了。

    “奶奶您可听到了，她说下次要淹死我呢！您可要帮我做主啊！”

    奶奶拉着奚晓琳的手，还是呵呵地笑着说：

    “好好好，奶奶给你做主，等她爸回来了我叫他打她。”

    “叔叔已经回来了……可他上山去干什么呀？”

    “要卖果了，他带人去看果啊！”

    听了奶奶的话，奚晓琳心里更是叫惨不迭。她想还不知道他带回几个人呢！我的天！今天我不是被裸展了吗？她这样想着，竟差点要气昏过去。

    “奶奶我好累……我要上楼躺一下。”

    奶奶抚了抚奚晓琳的手，说：

    “你回去好好躺着，到吃饭了我去叫你。”

    奚晓琳上楼躺到床上，心里十分郁烦而不安，她老是想着是不是被看了这件事。时而她想不会的吧？难道柳月岚就那么随便给她爸看？她想应该不会的，尽管是父女，但女孩子懂事了就会对爸爸设防的，她就是这样。她记得小的时候她喜欢她爸甚过她妈，她更喜欢跟爸玩，洗澡也喜欢让爸洗，睡觉也是要爸陪着睡，只要爸在家，整天她就爱围着爸爸转……大概是到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她好像在一个暑假里突然把这一切都改变了。在那个暑假里她不但要她妈给她铺了自己的床，而且晚上睡的时候她还要把自己的房门关上。她所做的这些，都是因为爸爸的缘故。他觉得尽管爸还是原来的爸，他还是那么疼她爱她，可她已不再那么喜欢他了，有时她甚至还讨厌他。这些都是因为在她的心目中爸已经变了，他除了是爸爸，他还是男人，而她是女人呀！从那时起她就知道了女人和男人是有别的，所以……从那时候起她也知道了女人身上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秘密，是不可以给男人看的，包括爸爸。她和穆少刚认识好多年了，他除了几次在黑里把手伸进她的胸口，她就没有一次给他明眼看过她身上的东西。她就是这样的人，她想不只是她才会这样的，她想天底下的女孩子都是跟她一样的，难道柳月岚不是吗？她想她应该也是的，以她对她的了解，她觉得她比她还保守呢！她记得贺世峰第一次来南宁看柳月岚，那是一天的下午，她和他们一起玩了半天，到晚上他在校门外请她们下馆子，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啊！饭后走出了那家馆子，她不想和他们一起回学校，就说她有事回家去。可她还没有回到家就接到柳月岚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出事了，要她马上过去。她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没有说，只叫她赶紧过去。她过去了，见贺世峰一脸沮丧站在宿舍楼下的草坪上。她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唉声叹气。她问你怎么不上楼去呢？他说柳月岚不让他上。她匆忙上到楼上的宿舍，见柳月岚一个人躺在床上流泪。她当时真是很担心，宿舍里没有人，她想要是他对她——她不敢想下去了。她问发生什么事了？柳月岚说她被贺世峰欺负了，便放声哭起来。听柳月岚的哭声她的心碎了，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不要马上报警，那家伙还在楼下呢！但她还是相当的冷静，她知道在报案前她要把情况搞清楚。而后来当她把事情弄清楚的时候她真是哭笑不得。柳月岚说她和贺世峰刚进校门，他就把她带进路边的树林里去，在一个看不到人的地方他把她抱住了，他不但吻了她，还把舌头伸进她嘴里……她问就这些吗？柳月岚说这还不够吗？还问要是她怀孕了怎么办？

    奚晓琳想柳月岚难道还不比她保守和无知？至少她知道男人和女人必须怎样了才有可能怀孕的，而她却不知道！在这一点上柳月岚是无知可笑的，但却也说明了她的纯洁与无瑕。难道像她这样的女孩还不顾忌男人看到她的身体？想到这些奚晓琳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她只是舒了一口气而已，这时她又突然想到要是柳月岚内外有别，对她爸开放对外人是保守的呢？想了这些她的心情又十分不好起来。她多希望这时柳月岚就在她身边，她好问她个明白，可该死的她就是不上来……

    不知几时奚晓琳听到房门被敲响了几下，接着外面传来奶奶叫她去吃饭的声音。她真不想下去，她不想去面对柳月岚她爸！她想对奶奶说她身体不舒服不想吃晚饭了，但她又不忍心欺骗老人。大概因为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奶奶敲门更响了，叫她的声音也更大了。她只好说奶奶您先下去吧，我穿衣服了就去。她起身机械地理了理头发，又机械地拉了拉衣服，终于才开门出去了。

    奚晓琳从楼上下来，她觉得她的两只腿像是挂了两个铅球似的好沉重。这时她真的后悔跟柳月岚来她家了……当她走进厨房的当儿她的身体、她的心头是颤抖着的，但她又怎能不进去呢？

    但是柳月岚家的厨房并不像奚晓琳想的那样可怕。奶奶、柳月岚和她爸已经上座，只有她的位子在柳月岚和奶奶的中间空着。柳月岚她爸见她进来了，把目光投向她，一脸和祥地说来吃饭吧，她应了一声就坐下去。她刚坐下，奶奶就不停地叫她喝酒吃菜，还说腊兔肉炒笋尖和蕨苗很好吃，要她多吃一点。奚晓琳含糊地应着奶奶，却不敢伸筷夹菜，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心里还是琢磨着他们是不是把她看了？尽管直觉已经告诉她他们应该不会看到，但她还是没有放心。

    奶奶大概感觉到了奚晓琳的不对劲，她还是不停地叫她多吃一点，又叫柳月岚帮她夹菜。老人说：

    “这孩子第一次到乡下来，以前没有下过水，今天岚儿带她去游水，天那么热，水那么凉，我想十成是中暑岔气了。岚儿她爸你吃饭了就去给她弄些什么药吃才是。”

    听奶奶这样说，奚晓琳心里叫惨不迭。只见柳月岚她爸把手中的碗筷放下来，说：

    “我以为你们到外边玩去了呢，你们是什么时候去游水的？”

    听柳月岚她爸这样说奚晓琳心里感到一片释然，他的目光正盯着柳月岚呢！她心里想你就什么都别问了吧，我现在没事了，只听了你这句话，我什么都好了！

    柳月岚没有做声，还是她爸说：

    “岚儿你就是不听话，我时常对你说大热天不要去游水，要游就早上和傍晚去，你就是不听！”

    柳月岚还是没有做声，好像她一点都不在乎她爸说她什么，她还是不停地吃……只听奶奶说：

    “岚儿她爸你也别再说了，孩子也大了，她们会懂事的……岚儿，你也要听大人的话才是，以后大太阳就不要去游水了。”

    柳月岚她爸的几句话说得奚晓琳听了心里舒坦起来，可却委屈柳月岚了，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就说：

    “叔叔我真的不是中暑了，我的胃口不大好，那是因为今天我吃水果太多了。”

    奚晓琳的话音刚落，奶奶便接着说：

    “也是喔，水果吃多了是要败胃口的。”

    奚晓琳又接着说：

    “就是了，今天我吃了很多龙眼呢！”

    这时只听奶奶说：

    “你这么喜欢吃水果，不如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把山上的水果各样吃个够了再回去。”

    “我是想多住些天，但明天月岚就要走了啊！”

    奚晓琳一说完，柳月岚她爸马上接着说：

    “她走她的，你又不是要跟她去广州，你留下来关她什么事？”

    听了柳月岚她爸的话，奚晓琳一时真不知道怎样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说：

    “我还是要走的，我要去送月岚……再说这里离南宁不远，我也认得路了，以后什么时候想吃果我就自己来。”

    听了奚晓琳的话奶奶高兴了起来，老人呵呵地笑着说：

    “就是了，你以后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岚儿是走了，可我这老婆子还在家开着门呢！就怕你嘴巴说得好听，明天一走就再不来了。”

    这样的话奶奶已对奚晓琳说过几遍了，可现在听来她还是那么地感动。只听她动情说：

    “奶奶您对我这么好，我怎能不来呢？即使不是为了吃果我也要来看您的呀！”

    听了奚晓琳的话奶奶又是呵呵地笑个不停。只听她说：

    “这丫头就是会说话，句句都说到我的心里去。当初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跟岚儿去广州，去了你们也好有个照应，现在我不问了，你要真是去了，日后还有谁来看我？”

    听奶奶这么说奚晓琳就笑着说：

    “我才不像月岚那么傻，去那么远的地方！家里这么好，要是我就回家来了，哪里也不去。”

    听了奚晓琳的话，柳月岚她爸笑了起来，说：

    “你真的觉得我们乡下有那么好吗？”

    “是的，至少你们家比我们家好！”

    柳月岚她爸还是笑着，他喝了一口酒，把杯放下了，说：

    “你刚来两天，有几颗果吃心里就高兴，就把乡下的什么都看得比城里的好了，要是你再待两天等把果吃腻了，看你还说乡下比城里好不？”

    听了他的话，还没等奚晓琳开口，这时一直不说话的柳月岚做声了：

    “城里有什么好？我就觉得乡下比城里还好。”

    听了柳月岚的话，她爸没好气地说：

    “好好好，要是你也说好，明天你不走了我才信你说的是真的。”

    听她爸这样说，柳月岚再不做声了。奚晓琳听得出她爸话里有好些不快，她想他大概是舍不得女儿就要远走的吧？这时只听奶奶说：

    “岚儿她爸你一个大人跟孩子较什么劲啊？她们说乡下好你就听听又怎么了？要是你觉得说得不对你就当不是那回事就得了，这又有什么呢？难道要她们说乡下的什么都不好你才爱听？我算是这把年纪的人了，我一辈子也没有进过城，我是不知道城里是个什么样，但若是说乡下呢，我是真眼看到现在比旧时好多了。我小的时候家里还是地主呢，可那时过的日子现在说来你们也不信……不说像现在每天鱼肉干饭什么的，只望一天煮的粥稠一些煮的菜油多一点就算好了。”

    奶奶说完了，柳月岚接着就说：

    “还是地主呢，要不是地主的呢？”

    听了柳月岚的话，奶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过去的就不去说它了……”

    大概觉得是自己的话冷了大家的场，奶奶又说：

    “你们看我这老太婆净说些什么，我不说旧时的了，就听你们说新时样的吧……岚儿她爸，酒呢？你给我倒酒，也给孩子们都倒上。”

    柳月岚她爸给奶奶倒酒了，又给奚晓琳和柳月岚倒了。奶奶叫他也把他的倒满了。只听她说：

    “岚儿，明天你就要走了，你的同学不是外人，当你爸的面我有几句话对你说。你爸为了你为了我辛苦半辈子，现在你也大了，大学也毕业了，你能做活养你自己了，也不用他去操心了，你这副轭他总算脱了，我和他都十分高兴。但他今年到底才满四十二岁，还有一半的日子要过，他总不能单守着我一个老太婆啊！以前我曾多次叫他找个人，但他总不应我，我知道他是怕别人来了对你不好……现在有人给他牵线了，前两天他上街顺便看了，也是觉得满意，只望你想得通才好，不要反对他。”

    奚晓琳没有想到奶奶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这对她来说是多么尴尬的场面啊！尽管奶奶不把她当外人，但她又哪里知道她心里那种不是滋味的感觉？说实在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想在这个世界上没谁是愿意自己的父母再婚的。而柳月岚，尽管她们是同窗好友，情同姐妹，但她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这方面的事情，她自然也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会怎样回答呢？她真为她捏了一把汗！她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待柳月岚说话。

    柳月岚没有马上说什么，只见她缓慢地举起杯，对着自己的父亲低声说：

    “爸爸，奶奶算是说出我的心里话了，你当爸又当妈把我从小养大，今生今世不管去到哪里我都不会忘了你的恩情。现在我长大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只要你喜欢，你就照你的愿望去过吧！你快乐了，你幸福了，我和奶奶也就高兴了。”她把杯递到她爸面前，“爸，我祝福你！”

    柳月岚她爸拿起杯碰上女儿的，他没有说什么，把酒喝完了。他放下酒杯，用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细细而长的嘘嘘声，仿佛他把那口气吸进去了，要把那杯酒好好压下去，因为那是女儿的祝福啊！

    奚晓琳的眼睛看着柳月岚她爸，四十岁出头的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年轻得多，他的头发乌黑而发亮，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他的脸色有点微红，不知道那是酒的作用，还是由于心情的激动？她想城里那些头发花白走路颤巍巍的爷爷奶奶都在大谈黄昏恋，这么个成熟帅气活力四射如日中天的男人难道还不应该找个人？她举起酒杯递过去，高兴地说：

    “叔叔，我也祝福您！”

    柳月岚她爸面对奚晓琳的祝福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却也没有忘记把杯倒满酒。他举起杯语无论次地喃什么她听不清楚，但后面一个字她是听清楚了，那就是“喝”。

    她和他碰杯，两人都把酒喝了。

    奶奶非常高兴，呵呵地笑了起来，说：

    “两个孩子都很懂事，读书多了就是不一样！岚儿她爸既是你看中了就赶紧定了吧，下次她们回来了我们也多个人也多分热闹！”

    柳月岚她爸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板起脸来说：

    “定定什么定，刚刚见一次面你怎么就想到定了？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呢！”

    柳月岚她爸说话的语气十分生硬，可说到后面他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尽管只是一展而过，就像平静的一泓深水突然从底下冒起一个泡，到水面一开花就消失了，但却给人一种迷离的感觉……奚晓琳玩味着他的笑，她觉得那笑容太迷人了——来自那张个性十足的脸上！这时只听奶奶笑着说：

    “你们看我又糊涂了，这事是得两人要定才能定的呀！呵呵……好了好了！定不定由你，那是你的事，我也管不着，你不急，我也不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急在这一时？”

    “就是了，爸是该找个人，但这事不能急，更不能随便找，要找就找好的，样要好，心要好，脾气态度也要好，反正不能比爸差的！”

    柳月岚一说完，奚晓琳也附和着说：

    “就是，叔叔的条件这么好，要找个般配的！”

    奚晓琳说的是心里话，在她的心目中，柳月岚她爸是个成熟帅气、稳重能干的男人，又有这样好的家境，当然是要找个好人才行。她的话一说完，柳月岚她爸就红着脸说：

    “你们真是的，这么一点事儿说了那么多！”

    奶奶呵呵地笑了起来，说：

    “孩子们又没说错什么，你怎么就不愿听呢？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了，我们吃吧！”

    奚晓琳说吃不下了，柳月岚也说吃饱了。奶奶笑着说：

    “这事真奇怪，听你们这么说，我也觉得饱了……但我还是要把碗里的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