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上传来悠扬的笛声
吃完晚饭,柳月岚和奚晓琳洗了碗,去把猪喂了,又把猪菜切了,才上楼去。一进门柳月岚就把房门关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脱光。奚晓琳笑着说:
“你到底怎么了,这也脱那也脱的,是不是巴不得什么都不穿了才好?”
柳月岚一面在柜里找东西一面说:
“要是能不穿不是很好吗?这么热的天!”
听了柳月岚的话奚晓琳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她想她说的没错,这么热的天光身露体肯定比身上挂这搭那的好消受,但谁能那样呢?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这时她听到柳月岚说:
“你也脱啊,我们把衣服洗了再洗澡。”
“干吗这么急?难道还要把这身衣服带走?”
“是不带走,但我们得洗出来,不然明天太赶了。”
奚晓琳终于明白柳月岚的意思了。她想她身上穿的内外都是柳月岚的,她们不把衣服洗出来,就得留下给她爸帮她们洗了。想到这些,她三下两下也把身上的所有脱了下来。
要洗的衣服不多,她们很快洗好了。柳月岚晾完衣服进到卫生间,那时奚晓琳正在花洒下冲水,她站进去冲了冲,就叫她帮她抓后背。她说别的地方都能抓到了,就是后背都没得好好抓过。
奚晓琳感觉到柳月岚的内心尽管有点沉重,但兴奋却是明着写在她的脸上和流露在她的行动中的,她知道这一切与她明天即将去广州见的那个人有关。这些或许柳月岚自己并不知道,但奚晓琳是看到了。什么是幸福?有人见过吗?奚晓琳知道她没有见过。她想幸福应该是一种感觉,柳月岚现在的感觉应该算是幸福的吧?在这个世界上她深深地爱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深深地爱着她,明天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难道这不是幸福的吗?她真羡慕她!
奚晓琳站在花洒下,一面让水流冲洗着她的身体,一面给柳月岚抓后背。这时柳月岚突然转过身来,把她搂住了。她感觉到了柳月岚的心跳,可柳月岚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脸紧紧地埋在了她的脖根里。奚晓琳抱住柳月岚那两个白皙光滑的肩头,轻声说:
“怎么了?”
柳月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奚晓琳放开了,说:
“没什么,只是舍不得你和我这个家。”
听了柳月岚的话,奚晓琳一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说:
“那你舍得贺世峰吗?”
奚晓琳知道她这样问是多余的,但她真的不知道该跟柳月岚说什么。柳月岚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摇了两下头。只听奚晓琳说:
“既然舍不得,那你就不要想太多才是。对女人来说,这一步是要走的。”
“这我知道,以前我早就想好了……但是今天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心里还是……”
柳月岚说不下去了。奚晓琳理解她的心情,但她知道现在安慰她是没有用的。
“你真是想太多了!这虽是鱼和熊掌的问题,但现在解决起来已不大困难了。如果你在那边吃腻了熊掌,想回来这边吃鱼也容易啊,现在交通这么方便。”
听奚晓琳这样说柳月岚一巴掌打到她的胸口上,同时站到了花洒下,让水冲洗着她的身体。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她才说:
“我也经常这么想,但我也知道到时要做起来就不容易了。许多事情都是想得容易,做起来难啊!”
这时窗外的果树里飞起一只鸟,那鸟发出了一声尖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奚晓琳说:
“我们把鸟儿吵醒了!不说这些了好吗?抓紧洗吧。”
奚晓琳觉得现在不要说这个话题太多才好。只听柳月岚说道:
“我洗好了,你呢?要我帮你抓吗?”
“我不用的,我又不像你一样明天就嫁人!”
奚晓琳是随意说出这句话的,但柳月岚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谁说我明天就嫁人了?”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有多了,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奚晓琳当然知道,也正因为知道,她这才时时为柳月岚担心。可她一直不知道怎样跟她说这些,因为她知道她太爱那个男人了。她看了柳月岚一眼,见她正在拿毛巾擦身,心里想她实在太美了!也只有贺世峰那样的男人才配得上拥有她这样美的人儿!只听她感叹着说:
“你和贺世峰都很幸运……去到那边了,看合适了你们就抓紧结婚吧!”
听了奚晓琳这话柳月岚仿佛感到很惊讶,只听她说:
“为什么呢?”
“你不是很爱他吗?”
“是的,可是……爱就一定得抓紧结婚吗?……我现在还没有一点要结婚的心理准备呢!”
柳月岚这样的想法奚晓琳是第一次听她说的。她原来以为她是为了跟贺世峰结婚才去广州的呢!只听她不解地说:
“不打算结婚,那你去那边做什么呢?”
“我想跟他在一起!”
柳月岚的话毫不含糊,这使奚晓琳听了感到很惊讶。
“就这些?到时候你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柳月岚迟疑了一下,说:
“我可没想那么多……很多人都这样也没见就怀孕了啊!”
奚晓琳想柳月岚并不傻,但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大概是她太爱贺世峰了吧?想到这里她也就不知道要责怪她什么了,但她还是说:
“你还是多想一些才是……”
柳月岚没有马上说什么,还是拿毛巾不停地擦身体。过了一会儿她才说:
“要是那样……既然他是我和我至爱的孩子,我不就生了!”
“所以你还是抓紧和他结婚了才好。”
这是奚晓琳第一次和柳月岚谈到这一实质的话题。以前她以为柳月岚的想法会和她的一样,现在她才知道她们的想法并不一样。现在她既已发现她在这点上是这样糊涂,她只有表明她的态度了。她不反对她和贺世峰在一起,也不反对他们生孩子,但她希望他们抓紧时间结婚。这时只听柳月岚说:
“结婚当然是我去那边的目的,但我在这件事上不会太急的……凭感觉,现在我的感觉告诉我我想和他在一起,我这才去了。也要等到有一天我的感觉告诉我我想和他结婚了,我那才会结……如果没有感觉,没有那种愿望,你也要我结吗?”
这是奚晓琳第一次发现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她和柳月岚的想法相差这么远。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有错,所以她一时也不知道再对她说什么。
奚晓琳为柳月岚的爱而感动,同时也为她的想法而担心。她觉得她的爱是多么的纯粹,多么的超凡脱俗,在她看来它就像山里新出的泉水,是那样清明剔透,那样晶滢无瑕……她想天底下的男人都会羡慕贺世峰的——如果他们知道柳月岚是这么美丽,这么可爱,她把这么纯洁美丽的爱献给他!然而她也知道他是值得的,尽管他不是很富有,但他却很优秀。他除了模样和柳月岚般配,他的善良,他的才智和他的勤奋她想那都是女孩子所十分倾慕的。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支持柳月岚和他好。也许有人会问,她为什么还为她担心呢?她在书上看到过人体内有一种叫“爱情鸡尾酒”的东西,那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物质(它的化学名她记不起了),是一个外国科学家发现的。由于那种东西在人体内的作用,那科学家断言人类男女间爱情的寿命最长为三十个月。那种东西决定了异性间的相互吸引和爱慕,并随着相互拥有时间的延长而逐渐消失,同时在消失的过程中对对方产生一种爱情抗体,这种抗体阻碍双方再产生爱情。她想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不是太可怕了吗?而她又十分相信那个科学家的结论是正确的,不然怎么解释许多人当初十分恩爱而过了不久就感情了无了呢?所以她担心柳月岚现在过去,两人早早把那“酒”喝完了,到后面怎么办?所以她希望她和贺世峰在没有喝光“酒”的时候就把婚结了,即使过后没“酒”了,但还有婚姻,还可在婚姻里把亲情慢慢培养起来……人类的婚姻之所以能维持下来,她想其因由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她以前没有把她的这一想法对柳月岚说过,她明天就要走了,她想她必须告诉她,不然她会后悔的。
柳月岚早已进卧室去了。奚晓琳也已洗好,她把水关了,拿毛巾匆匆擦了身也进去了。
奚晓琳看到柳月岚打开四肢一个“大”字躺在那张大床上。她过去把她的一只手放到她身边。在她做这些的时候柳月岚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她那闭着的双眼也不曾睁开。奚晓琳躺到了她的身边,把她的手抱在怀里。这时她突然翻过身来一把搂住她,把头埋到她的脖根里——这是她的习惯。奚晓琳不知道她的这一习惯是小时候跟她爸睡就养成的,还是因为她从小缺乏母爱而对得到女性的呵护的贪恋,她们睡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这一习惯就会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当初她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后来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
柳月岚在奚晓琳怀里悠悠地说:
“要是贺世峰也在南宁就好了。”
奚晓琳知道柳月岚心里在想什么,而且她知道她的那些想法是多余的,但她又能说什么而使她不去想呢?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这我也知道,但我还是常常想要是贺世峰也和穆少刚一样在南宁该多好……我真的羡慕你。”
柳月岚说完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奚晓琳知道她说出的不过是不经意的随想,但由于她说到了穆少刚,这就深深地刺到她的心里去了。她想她和穆少刚是同在南宁,但她真的值得她羡慕吗?不!同在南宁的人很多,她不知道有谁是令人羡慕的,但她知道她不是。她和穆少刚虽是在同一个城市,但她根本就不怎么想见他,有时见到他她还觉得心烦。像他们这样的,难道还值得人羡慕吗?
“我有什么值得羡慕啊?”
奚晓琳这句话与其说是问柳月岚,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你们两个都在南宁,两个的家也在南宁,老的小的什么时候想见都容易,不用牵挂什么,也不用苦苦思念什么……唉,你的命怎么就这么好!”
听了柳月岚的话,奚晓琳心里想月岚,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就是这些,但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你哪里知道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是一种残忍?面子和自尊使我以前无法将心里的真实感受告诉你,但你应该从我对穆少刚的态度中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无法与你和贺世峰相比的呀!你难道还少见过我对穆少刚发脾气吗?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好多时候我一接到他的电话就心烦吗?难道你以为那是我在牵挂他思念他吗?而你呢?你对贺世峰发过脾气吗?当你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心烦了吗?噢!月岚,你没有,你和贺世峰之间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们之间只有爱情,只有甜蜜,而不会有烦恼。贺世峰是那样的智慧正直、热情豪爽而又细心体贴,他的举止言谈是那么儒雅得体,在他面前你是那样的温柔娇媚、小鸟依人和心满意足……月岚,你知道吗?多少次当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都是在为你们而醉呢!月岚,如果要说羡慕那只有我羡慕你,你可千万别说羡慕我呀,因为我知道我真的不值啊!想了这些奚晓琳心里感到了一种难受,原先在卫生间里想对柳月岚说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了。她想她为什么还要去说她呢?她不但已没有了说她的勇气,她甚至还认为她原先的那些想法是多么的荒唐。她想她要是柳月岚,有人对她说那样的话,她肯定是听不进去的。不是吗?人生在世求什么呢?不就是求幸福吗?她是没有得到过幸福,但她知道幸福是什么,那就是柳月岚和贺世峰所得到的那样,他俩那样的人是幸福的。他们已在对方那里得到幸福,她为什么还非要她在他们的幸福中掺上那张纸呢?那张纸现在的人想要就要,想丢就丢,还值什么呢?她为什么还要把它看得那么重呢?她是不是吃错药了?想了这些她心里感到了一种郁烦,但她还是低声说:
“别说这样的话了,同在南宁的人多着呢,你都羡慕吗?”
柳月岚没有说什么,她还是静静地抱着奚晓琳。尽管她没有说话,但奚晓琳知道她还没睡,而她自己也没有半点睡意……她们相识相处相好了几年,明天柳月岚就要去广州了,她们就要分离了,尽管不是永远的分开,但和以前一样整天厮磨在一起的时光就要结束了。人常道,人生难得一知己,她们心为知己,情同姐妹,从明天起就要天各一方了……想到这些奚晓琳心里着实感到悲凉与难受,但她不想说什么,她静静地躺着,静静地让怆恻与惆怅轻轻地浸透她的心……不知几时,她听到柳月岚低声说:
“我想问你件事。”
奚晓琳没有做声。只听柳月岚继续把话说下去: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么婆妈了?”
奚晓琳的口气里有几分不耐烦。听了她的话柳月岚还是低声说: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啊?”
柳月岚羞涩而吞吐地说:
“……第一次……真的很痛吗?”
听了柳月岚的话奚晓琳在心里叫:我的天!你好讨厌啊,怎么要问我这种事?你真的以为我会知道吗?只听她叹着气说:
“唉!你呀……”
奚晓琳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她既然这样问,说明她认为她是知道的了。
大概见奚晓琳没说出什么,柳月岚笑了起来,说:
“如果不好意思说就不用说了,我也只是好奇才问的,算我失礼了。”
“不是我不好意思说,而是我不知道说什么!”
“不会吧?听人说城里的女孩上幼儿园就会恋爱,上了小学就会做爱,中学毕业就没处女了……”
柳月岚没有说下去,但奚晓琳明白她后面的意思是什么。只听她说:
“可我都大学毕业了还是处女,你信吗?”
“不会吧?”
从柳月岚的口气中奚晓琳感到了她的狐疑,于是又说:
“你要不信就开灯我让你看!”
听了奚晓琳的话柳月岚没有马上说什么,而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过了一会儿她才说:
“我真佩服你!”
“佩服我什么呢?佩服我这么大了还是处女吗?”
奚晓琳嘴上这样说,心里感到了一种悲哀。柳月岚的话尽管有一点夸张,但她也常听人说现在要在大学里找处女,那比找熊猫还难。她想情况可能不会那么严重,但她相信像她这样的人一定不多了。以前她曾为自己留得一份贞洁而自豪,但不知打几时起,那份自豪感已悄然离她而去。每当大家在宿舍里谈性的时候,她的心里便感到了不好受。也不知从何时起她不但不再为自己的贞洁而自豪,反而隐隐感到了一种不幸。但她从来是不会输给别人的,她会把从书上报上看到的一版一版地说出来,柳月岚大概就是从她的述说中看到她的“经历”的吧?也许有人会问她既然羡慕别人,自己也有男朋友,为什么还不……?其实答案很简单:她还没有遇上可以和她一起“喝酒”的人。她想也许以后她会嫁给穆少刚,到时她会和他做夫妻该做的事,但现在她对他没有那种愿望,真的,一点也没有。这倒不是她在刻意维护什么,而是他确实提不起她的那种兴趣。也许还有人会问她到底对什么样的人才会有兴趣。其实这个问题从前她也曾经想过,她也曾经找不到答案,但现在她已经找到了,那就是像柳月岚的他——贺世峰那样的人。她心里清楚,贺世峰是柳月岚的男朋友,她不会对他有那种想法,但她真的喜欢他。她曾经想如果他是她的男朋友,不说他想和她“喝酒”她会跟他“喝”,就是他不想“喝”她也会要他“喝”的。她的骨子里并不是保守,如果她遇上她真心喜爱的人,她也会心甘情愿把一切献给他的……不知几时她听到柳月岚说:
“穆少刚对你那么好,难道你们……”
柳月岚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奚晓琳知道她想说什么。只听她说:
“对我好就行了吗?难道有男人对你好你就愿意和他做吗?”
柳月岚用力拧了奚晓琳一把,说:
“怎么可能呢?”
“那就得了,所以你不应该问我这种无聊的话。”
“难道你对穆少刚没有一点那种想……做吗?”
“没有!”
“真的?”
“百分之两百是真的!”
“奇怪了。”
“很奇怪是吗?”
“是的,我觉得很奇怪……你是不是性冷淡啊?”
“也许是吧。”
奚晓琳知道她不是,但她不想和柳月岚说这些。但柳月岚的声音还是在她的耳边飘响:
“那你平时……都不想吗?”
“不想。”
柳月岚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奚晓琳说:
“怎么了?睡着了吗?”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说。”
奚晓琳知道柳月岚有话要说,但她不想逼她,所以也不再说什么。对性这方面她当然也好奇,她也想知道柳月岚的真实想法,但她不想问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柳月岚细声说:
“我和你不一样……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特别是认识贺世峰后,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想……有几次我都想给他了,可他……”
柳月岚那没有说出来的话大大激起了奚晓琳的好奇心,她有点迫不及待地问:
“他怎么了?”
“他说等我毕业了才可以……他不想给我太大的压力……我是不是有点变态了呢?”
“也许是吧,要不是你变了就是我变了。”
奚晓琳心里想月岚,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呢?你又要我怎样回答你呢?我知道你没有变态,我也没有变态,我们都是很正常的呀!可你为什么老是向我展示你的幸福呢?是了,这我不能怪你,因为你是福中人,你大概觉得幸福也应该和朋友分享的是吧?可你哪里知道我越是感受到你的幸福就越感到内心的难受?你又哪里知道我多少次幻想着穆少刚就是贺世峰,我要把所有的一切献给他呢?噢……月岚,你能告诉我吗?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像你遇上贺世峰一样遇上一个我甘愿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柳月岚轻轻叹了一声气,说:
“不说这些了,睡吧。”
奚晓琳没有应,但她已不想再和她说什么。她静静地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仿佛听到外面传来了二胡的声音,苍凉、哀怨汇成一涓小溪,流向夜与梦的心间……
第二天早上奚晓琳是被小鸟的叫鸣声吵醒的。太阳已经出来,把橘黄的霞光涂抹在窗外的果树上,有几只小鸟在枝头上跳跃着,欢叫着。
柳月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奚晓琳本来还想多睡一会儿,但她想到柳月岚今天要走,也只好伸个懒腰就起来了。她梳洗了,穿好衣服就下楼去。
阿勇蜷卧在厅堂的外边,见她下来了,便一跃而起跑过来,在她身边不停地摇着尾巴转。他们已经熟悉,她已不再怕它,反而对它感到了一种亲切。奶奶拄着拐棍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晒场边上,隔着花带往鱼塘下边望。奚晓琳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又在想什么,她不想去打扰她。她走进厨房,见柳月岚她爸正在那里拔鸡毛,旁边的盆里放着一条还在噏动着腮子的鲤鱼。打过招呼,柳月岚她爸说饭还没有煮得那么快,她要是饿了就先吃点粥。她说她还不饿。她问月岚去哪里了,他说她可能上山去了。
奚晓琳走出后门就上山去。一群鸡本来在路边的荔枝树下觅食,见她来了便一下子散得无影无踪。昨天她曾看到半山腰上的果树底下有几个鸡舍,她想柳月岚她爸要捉鸡肯定是等到晚上它们入舍的时候才下手的吧,不然这么精灵的家伙大白天里他怎么能靠近它们?
再看看树上那么多鲜亮饱满的荔枝把那些并不粗壮的树枝压得低低的,她心里不禁再次感叹:柳月岚她爸到底是得了什么道儿直叫这些果树这么受累?她想即使进到农科院的果树样板园也难见到这样的景象!到底是这里的土质好呢,还是柳月岚她爸的工夫比那些专家还厉害?
她胡乱想着,沿左边的小径走去,不觉来到了芭蕉地。这芭蕉地不过几百平方米,却种着好些芭蕉树。芭蕉树不很高,叶片也不算大,有的已在挂梳。可奇怪的是芭蕉树上挂出的是一色的棕红色的芭蕉果!以前她没有见过这样颜色的芭蕉,当下便有一念掠过心头:芭蕉没有成熟的时候是不是这样的色样?但这一念头马上被她否定了——以前她去果园的时候见过没成熟的芭蕉颜色是青的,可不是这样的啊!她突然感觉到在这小小的山头上奇妙的事还真不少!她想要是有一天她有钱了,她也去买下一座山头,专种她喜欢的各色果树!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芭蕉地的边缘上。她看到芭蕉树下有一道用竹杆插成的篱笆,篱笆不高,但也不算矮,正正齐到了她的半腰。她不知道篱笆外边还有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走到了篱笆的边上。她抬手将一片芭蕉叶掀开,便看到外边长着一种藤蔓,那些细长的藤蔓交织在一起像一片绿色的毯子向下挂去。再下边就是一池净水——那不是昨天她和柳月岚游泳的地方吗?想到了这里她的心不禁一阵发毛。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她想昨天柳月岚她爸和那些来看荔枝的人不会到这地方来的,这里离荔枝地有一段距离,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呢?即使来到这里,没有走到篱笆边上,没有把这芭蕉叶掀开,他们也是看不到下面的。她这样想着放心地离开了,又沿着小径上山去。
她来到了芒果地,看挂在树上的芒果在晨光的映照下一片晶亮金黄,她知道它们皮薄薄的肉嫩嫩的核小小的,吃起来香香甜甜的,但是它们现在已提不起她的兴趣了。芒果地上边已没有果树,但小径依然往上伸去。不远处就是大山脚了,她已经看到了山根那刀削了一样的石壁,而石壁底下便是这小山的坡顶了。她突然有一种想上去看看的冲动,于是便又往上走去。
山顶上,奚晓琳看到柳月岚正在那里低腰拔草,在她的前面是一坐土坟,坟茔不高,却修得工整有致。坟底是用鹅卵石围成的边脚,上边堆起了沙子土,沙子土上长了些小草,柳月岚正在用手不停地拔那些小草。
奚晓琳无声地走过去,弯下腰和柳月岚一起拔起草来。
柳月岚仿佛早就知道奚晓琳的到来,她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嘴里却喃着说:
“妈妈,晓琳来了,她是你女儿最好的朋友,她也来为你扫墓了。”
奚晓琳没有做声,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她在心里却有一丝欣慰,因为她毕竟也能够为柳月岚她妈尽了些许心愿了。
她们把坟地上的草拔完了,又把那些连根拔起的小草收拾干净放到一边去。只听奚晓琳说:
“我们做个花圈吧。”
“我们平时都不做的……既然你说做就做吧。”
柳月岚说了就和奚晓琳一起采集山上各色的花草,很快就结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漂亮的花圈摆放到柳月岚她妈的坟前。
“妈妈,我要走了,我要到广州去……广州以前你听说过吗?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我不能经常回来看你了……”
柳月岚说不下去了。奚晓琳理解她的心情,但她能说什么呢?她扶住她的一只手臂,她一侧身就把她抱住,把头埋到她的脖根里。柳月岚没有哭,她抽了几口气,就轻声说:
“我们到树下坐坐吧,那里没太阳。”
边上有一棵小叶榕,树不算高大,却枝繁叶茂,从那弯曲而布满疙瘩的树干上可以看出它的年轮不小了。树底下有两块面上光光滑滑的石头,奚晓琳想一定经常有人在这里坐了,不然它不会这么光滑。见柳月岚坐到石头上,奚晓琳也坐下去。
“以前我还小的时候经常跟我爸来这里坐,那时我爸对我说是来陪妈妈的。我爸告诉我我妈是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她高中毕业来到我们家了,再也没有回去过……他们没有结婚,我奶奶点头了他们就把我生下来,可惜我妈……”
柳月岚说不下去了,她刚才在脚边采了一朵小白花,正拿在手里把弄着。
“真难为你爸了,这么多年了他对你们这么好……”
听了奚晓琳的话,柳月岚感叹着说:
“是的,我爸对我对我奶奶对我妈都很好……从前他白天为我和奶奶忙完了,到晚上就经常来这里陪我妈,为她吹笛子拉二胡……我爸告诉我我妈最爱听他吹笛子拉二胡了,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白天他们忙着下地干活,到晚上吃完饭我妈就常跟他来到这里,就坐在这石头上听他吹笛子拉二胡……”
不知几时,山下传来奶奶喊她们回去吃饭的声音,她们这才下山去了。
吃完饭就要走了,柳月岚她爸要奚晓琳带一箱水果和一箱活鸡回去,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带那箱活鸡,他只好罢了。柳月岚已从楼上把包拿下来,她爸把它放到摩托车上和水果箱一起绑了。柳月岚对拄着拐棍站在旁边的奶奶说:
“奶奶你在家好好的,到春节我就回来。”
听了柳月岚的话,奶奶没有马上说什么,她抓着她的手捏了又捏,低声说:
“你长大了,会飞了,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到了外地没人帮得你了,凡事你都要自个儿操心……你要处处小心啊!”
柳月岚应了,奶奶又拉住奚晓琳的手,说:
“你在南宁不远,有空就常来啊!”
“我会来的,奶奶……”
奚晓琳激动地说。看着奶奶脸上努力堆起的笑容,她真想哭。
柳月岚她爸已发动摩托车,他对奚晓琳说他先送月岚到公路边,叫她慢慢走出去,他很快就回头接她。她说好的。
柳月岚坐到她爸的后面去,双手搂住他的腰,车呼地叫着走了。
奚晓琳转身抱了奶奶一下,说了几句安慰她的话,正要走,这时她的手却被她抓住了。老人说:
“你不走,等你叔回来接你。”
奚晓琳理解老人的心情,她和月岚回到这小山上,她高兴过,现在她们走了,她心里难过呢!她是想要她跟她多待一会儿。老人抓住她的手一直不放,反复叫她有空常来,如果她爸妈有空也带他们一起来,她都答应了。奶奶大概是对她的答应还不放心,又反复说乡下是土了点,房屋可能也没有城里的好,但还算安静,吃什么也都是新鲜的……
说话间柳月岚她爸已骑摩托车回来了。奶奶拍了拍奚晓琳的后背,叫她路上小心,奚晓琳应了奶奶就坐到车上去。柳月岚她爸说这路坑坑凹凹的颠得很要坐稳当,奚晓琳应了。这时她听到奶奶说:
“抱紧你叔的腰,别掉下来了。”
听奶奶的话奚晓琳感到脸面一阵发热,但她却当没听见,她想她怎好意思抱月岚她爸呢?她抓住座垫上的勒带说声好了,他就把车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