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奚晓琳还没起床就接到了王主任的电话，他说还没见她去上班呢。奚晓琳告诉他她已经决定不去他们单位了。王主任感到很吃惊，问为什么？她说她已经找到新的单位了。王主任连连感叹惋惜，他说他知道她要找个好单位不难，但他们单位也还是过得去的呀，如果是因为待遇问题他可以跟头再商量解决，他还说了许多表示挽留她的话。奚晓琳还是没有给他商量的余地，她说她已经去上班了。

    奚晓琳已了无睡意，去柳月岚家两天使她可以对之淡然的工作问题只因接到这个电话现在又开始满满地占居着她的心。她并不后悔她已经做的决定，但困扰着成千上万人的工作问题，现在也开始困扰她了。她没有被困扰过的经历，但她见过各种形形色色被困扰着的人们，许多人的喜怒哀乐幸与不幸都被工作左右着。它，是否也将会左右着她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至今还没有找到工作，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再去找一份工作吧，除非她愿照穆少刚他妈说的去做，去管理她的茶楼。可她怎么能那样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感到好烦。她还是躺在床上，心里想能有个地方一个人呆着该多好。但她又不想走出家门，甚至都不想走出她的房间，她不想有人问她上班的事。几个月来，她爸妈一直为她找到了一个好单位而高兴，他们的几个同事知道了这件事也都夸着她。昨天她从外面回来，在学校门口见李阿姨她还问她去上班了没有……她现在该怎样去面对这一切？

    不知几时，奚晓琳她爸敲着她的房门，叫她起来吃饭。她起来了，尽管现在她多么不想去面对她的爸妈，但她知道这餐饭她不能不吃。

    一碟榨菜炒河虾，一碟生拍黄瓜，还有绿豆粥，这就是他们的午餐了。奚晓琳吃完了一碗她妈早盛好的粥，又自己添了一碗。她爸妈先吃完了，当她最后一个放下碗筷的时候她妈过来要收拾饭桌，她说妈让我来吧。她说着收拾碗筷拿去洗了。她爸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她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她妈就笑着对她爸说：

    “琳儿她爸，你的女儿现在懂事了，以前吃饭了都是我洗碗的，以后我有人帮了。”

    奚晓琳坐到她爸妈的中间去，说：

    “妈，你见我有不懂事过吗？”

    奚晓琳她妈一面看电视一面笑着说：

    “懂事懂事，你从小就是懂事的，你现在读书毕业了，要工作了，比以前更懂事了。”

    奚晓琳她妈说完了便不再说什么，这时她爸却问：

    “你什么时候去上班啊？”

    奚晓琳她爸的话是那么的不经意，但她听了却感到是那样的难受。他平时很少管她，她妈也多是依着她，就连说话也都是顺着她的多。她爸曾经对她说过大人不会管你太多，你可以做你喜欢和感兴趣的事，但你必须搞清楚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他是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看起来他是给她很大的自由和无限的空间，但这却常常使她发愁，因为她不得不经常去想这件事该不该做，这样做对不对。她是非常小心的，但错误却也常有。有时她认为是十分正确的事情，很快就让他的几句话证明是错误的，她不得不服！至于丢了工作这件事，尽管她早已认定她没有错，但她还不知道他和她妈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会认为她做错了吗？她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但有一点她是肯定的，那就是不管他们认为她那样处理对不对，这件事的发生肯定会给他们带来打击。这是她感到十分难过的，这也是她迟迟不敢告诉他们的原因。但她清楚只要他们还有一分钟不知道这件事，她心里就得不到安宁。她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感到是多么的无助啊！她从小到大给他们带来的一直都是荣誉的啊，她知道在她的身上寄托着他们多大的希望，而今天她却使他们失望了，她的心里能好受吗？

    只听她艰难地说：

    “我……还不知道。”

    听了女儿的话，奚晓琳她妈把眼睛从电视上转过来，不无惊讶地问：

    “怎么还不知道？你那天去报到了，不是说过几天就去上班的吗？”

    奚晓琳在心里痛苦地叫着妈妈，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什么，那是我第一次对你说谎呢，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把那句话记得这么清楚？你为什么不可以把它忘了？即使你不能把它忘掉，你是可以不拿它来质问我的呀！可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呢？你哪里知道，你这一问，真使我感到无地自容了？她的头低着，愧疚地说：

    “妈妈，很抱歉，是我骗了你……那天我是去报到了，但那天……我已决定不去那个单位了……”

    还没有等女儿把话说完，她妈就急急地叫起来：

    “你说什么？不去那单位了？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奚晓琳一直低着头，她不敢看她的爸妈。她感觉得到她妈又气又急，她可从来没有见她为什么事这样急过的啊。她爸把电视关了，他还是和以往一样不急不慢地说：

    “琳儿，你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你说不去那个单位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奚晓琳一时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见她没有说话，她爸又说：

    “原来你是很喜欢那个单位的啊，现在你突然说不去了，肯定有你的想法，你到底怎么想，说给我们听听好吗？”

    “原来我是喜欢那个单位……可那天去报到了我才发现，它并不适合我……”

    奚晓琳还没有说完，她妈就大声说：

    “到底什么样的单位才适合你啊？原来不是你说你很喜欢的吗？怎么现在又不适合了？”

    奚晓琳听她妈这话心里很难受，只听她低声说：

    “以前我对它了解不够……”

    奚晓琳她妈没等她把话说完又抢着说：

    “了解不够？你那天去报到了一下就了解够了？就觉得不合适了？就不想去了？你不是小孩子了，别那么天真，有的单位你就在里面呆一辈子也没法把它了解够的！你要了解那么多做什么？那样好的单位你还嫌什么？啊？”

    奚晓琳听她妈这样说，一时不知道怎么对答。这时只听她爸说：

    “你妈说得对，一个单位你是很难把它了解透的。其实也没必要了解太多，基本了解就行了，比如单位性质、工作情况、福利待遇、社会保险这些，基本过得去就行了，我想你是不是太挑剔了？不要太挑剔，我们的情况就是这样，不要要求太高，没有十全十美的。”

    “我不是要求高，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说我是靠关系去那里。要是我去了，我真不知道以后别人会怎么看我。”

    听了奚晓琳的话她爸感到很惊讶，但他还是平静地问：

    “有人说你什么了？靠什么关系啊？”

    “我哪里知道？我想我妈应该是知道的，你问她好了！”

    奚晓琳的话一说完，她妈就大声叫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你穆叔不出面你能去那样的单位？人家会要你？不识抬举的东西，没想到你倒摆起架子来了！现在找工作容易吗？好一点的单位要进去容易吗？”

    奚晓琳她妈说完了，她爸就叹着气说：

    “琳儿，现在找工作不容易，要找一份像样一点的工作更不容易，你还是多慎重考虑一点才好。就算是你穆叔出面了，我相信他肯定也是有分寸的，不会有什么差错，那样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啊……”

    他说不下去了。

    奚晓琳理解她爸的心情，因此她心里感到很难过。但她又能怎样呢？她不能改变她的决定。她知道穆叔是为了她好，那单位是看他的面子才要她的，这就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现在她并不想跟他的儿子结婚，她心里清楚，只要她去那个单位上班，就算是把自己跟他儿子绑定了，而她确实又不愿现在就被绑定了。她想要是哪一天她真的跟穆少刚分了，她在那个单位还怎么呆下去？这是她最感到可怕的地方。但她又不能把她的这些想法告诉他们，于是就说：

    “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是不会去那个单位的，我不想被别人看不起……”

    奚晓琳还没有说完，她妈便打断她的话，以一种低沉而痛苦的声音说：

    “我怎么就生了你个这么蠢的女儿！怎么看不起？有谁看不起你了？有这样的条件，你去那里以后什么事情不好办？不说单位的人不敢小看你，就是单位领导也得高看你几眼！你还愁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吗？啊？你知道那里的待遇有多好吗？那里一个看门的领的钱都比我多，只要你去了我们家的收入就翻倍了你知道吗？啊？”

    “钱钱钱！你心里只想钱，你的眼里也只有钱，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爱钱，你想要钱你就去吧，我是不会去，我就是去菜市卖菜去饭店洗碗我也不会去那个单位！”

    奚晓琳说完就起身进她房间去，使尽身上的力气把门重重地关上。

    天气闷热，她把那台多丽扇打开就躺到床上去。她感到空虚而烦躁，心里很难受。她想如果柳月岚还在南宁就好了，要是她还在，这时候她一定要去找她。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已经去到她爱的人身边了……她拿起枕头上的手机要给她发信息，但她刚打几个字就把它删了，她把电话拨过去。电话一拨就通，但很久都没有人接，她把电话挂了，心里越发更加烦躁。她想月岚，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现在是中午呢，难道……她不愿多想下去，只觉得孤独烦恼这张无形的口在慢慢地把她吞噬。

    不知几时，她的电话响了，是柳月岚打来的。

    “我听到电话响了，刚从卫生间回来你就挂了。”

    “我还以为你们在做什么呢，不然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去你的，大白天的谁做什么了？”

    “哦，是晚上才做……”

    她话没说完就被柳月岚打断了：

    “晚上也没做。”

    “真的？还没做？”

    “谁骗你啊！”

    奚晓琳从柳月岚说话的口气里听得出她有点烦躁，心里想其中必有原因，可她又不好意思问。但她终于抵挡不住诱惑，还是小声问：

    “你们不住在一起吗？”

    “是住在一起，可他说等我去上班了，适应安定下来了才可以……而且他说我们现在住的是单间，连个厨房卫生间什么的都没有，他打算在我上班的公司附近换个好一点的房子……”

    奚晓琳相信柳月岚没有骗她，但她心里还是不解，只听她说：

    “听起来好像理由很充足啊，可就不知道为什么干柴遇到烈火还可以不燃烧？是不是他……”

    奚晓琳的话还没说完又被柳月岚打断了：

    “你别瞎说，我们正常得很呢……他说了要讲究情趣，你懂吗？他还说这么多年了追求的一切就为这一刻的到来，不能随便马虎了事……这叫品位，你懂吗？”

    听了柳月岚的话奚晓琳似懂非懂，但她还是说：

    “我懂了……他呢？他现在去哪了？”

    “他去上班啊。”

    “你刚到那边他也不陪你两天？”

    “他忙得很呢，每天除了上正常的班，下班了还要去做兼职几个小时。”

    “这么卖命啊？”

    “没办法，要想过得好一些就得多做了，不然还能怎么办？你呢？你现在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做！”

    “过两天我就要去上班了……一去上班，就得早出晚归，每天的时间排很紧，迟到早退都要扣钱，我怕我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啊，过不了几天你就会适应的……有班上总比没班上好。”

    这时奚晓琳才突然深切地意识到能有一个可以上班的地方多好啊！这时她听到柳月岚说：

    “好的，我听你的……唉，你的命怎么就这么好，想上班就上，不想上就可以不上。”

    奚晓琳想月岚，你错了，我哪里是你想的那样呢？只听她没好气地说：

    “你没吃错药吧？谁说我不想上班了？”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去上班呢！那你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要去穆少刚家的茶楼？”

    “你说呢？如果我去茶楼你说好吗？”

    “你自己看了，如果你决定了，要去也没什么，要是你心里还没定……你自己看吧！你们现在到底怎么样啊？”

    “他们要定了呢，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们也谈这么多年了，如果你认为过得去，要定不就定了。”

    奚晓琳心里想月岚，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喜不喜欢他呢？只听她叹着气说：

    “唉……我好像还感觉不到。”

    “还是现实一点吧，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听了这话奚晓琳心里又想月岚，这是真的吗？她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挂了柳月岚的电话，奚晓琳陷入了沉思。她想是的，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穆少峰尽管英俊潇洒才情并茂，但也免不了受到生活的困扰，每天上班已够累了，还得出去做兼职。他们现在还没有成家，以后成家了呢？有小孩了呢？柳月岚告诉过她，他家在福建那边，也是农村的，他尽管已上班几年，收入还算过得去，但广州那边消费高，也没存得多少钱，她去广州是要和他从头做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一套房。但是柳月岚却从来不悲观，以前她只知道她不悲观的原因是因为有爱在她的心中燃烧，不是吗？只要有爱在，生活再苦也是甜的。现在她又知道了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自己有一个温馨殷实的家。她确实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如果有一天她吃不了那边的苦，她可以把穆少峰带回她的花果山，那不也是十分的美满？是的，柳月岚和穆少峰一样，他们都是农民的孩子，他们的根在农村，他们从乡下进城里读书，毕业了他们就在城里拼世界，拼好了他们就在城里住下去，拼得不好他们又可以回到农村去归他们的根。他们来去自由，他们有什么可担忧的？倒是像他们这样的城里人，要是在城里拼不到什么，他们那才真有可忧的呢！她的老家尽管也在乡下，但她爷爷奶奶没有田地，她爸就更没有了，她即使回到老家去，看看是可以，但没有一寸土是属于她的。想了这些她真是觉得自己大不如柳月岚了。至此她才深切地意识到土地之于人的重要。不是吗？世间但凡人类动物植物，不论身在城里或乡下，无不是土地养着的。可笑的是曾几何时身无寸地的城里人却瞧不起乡下人！时至今日，乡下人已真正成为土地的主人，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播种和收获着自己的希望和幸福，他们头枕土地而无忧，可怜的城里人啊，你为什么还瞧不起他们呢？你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们呢？

    奚晓琳心里想柳月岚的未来是那么清楚地摆在那里。她的呢？她的未来是什么？她不知道。如果照她妈的意思，只要她嫁给穆少刚，她就可以享一辈子的福了。这可能吗？以前她从来不愿去想这个问题，现在她却强迫自己试着去想了，因为现在她除了这条路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了。但她还是想不下去，因为一想到和他结婚，她就于心不甘，就感到了世界末日的到来……但是她妈说过的，他不是找不到人的主！是啊，他个子不矮，长相不算差，家里那么富有，是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而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在围着她转……如果她决定不跟他了，那么他就会跟别的女孩去——想到了这里她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的一样，感到一阵憋闷，这是她第一次想到离开他而感到了难受。大概女孩子都有这样的心理吧？一想到爱自己的人跟别人去就会心痛，也不管她爱不爱他了。她确实是这样，尽管她感觉不到她爱他，但现在她已发现她接受不了他去爱别人……以前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去爱别人，只是看到他在痴痴地爱着她，有时她还为他的那种痴痴的爱而感到可笑。她相信他并没有去爱别人，现在她只是自己想象着他去爱了的，但为什么只是这样的想象她就感到心痛了？如果他真的去爱了呢？她把自己搞糊涂了。

    奚晓琳是被她爸的敲门声惊醒的，她爸在门外说：

    “学校有些老师自发组织去十万大山玩，明天早上去，我和你妈也去，你想不想去？要是你想去我就给你也报个名。”

    她现在心如止水，哪里也不想去，她对什么都兴味索然。她对她爸说：

    “我不去。”

    “那就算了……我和你妈现在要去上街，你去吗？”

    “我不想去，你们自己去吧。”

    奚晓琳的心情真的很不好，要是像往常一样也许她会跟他们去，以前她就很喜欢跟他们去上街，因为跟他们上街她看到她喜欢的东西他们大都会给她买……可现在她已没有了半点那样的心情。她爸妈出门了，她起来洗了把脸，拿了一份材料就出去了，她想去人才市场看看。